看着抚掌叫好的方丈,殿中客们迷茫,蒲团上的陈圣也迷茫。
这是在......讥讽?
他如是想着。
“则,第二问。”
大笑的方丈忽而神色一正,一字一顿,轻缓发问:
“心在何处?”
大殿上的坐客齐刷刷的看向山野大蛮。
大蛮沉默片刻:
“清粥没吃成,掉在地上摔碎了。”
方丈闭上眼睛。
“好!”
他第二次赞叹:
“善,善,大善,汝虽为山蛮,却有满腔大佛性,施主,妙哉!”
陈圣现在无比确定,这老东......这位大师是在变着法子讥讽自己呢。
殿上的侠客与世家子们,此刻也大抵如是做想。
有人摇头:
“大佛理却说与山蛮听,对牛弹琴,与盲说景,方丈是气笑了。”
也有年轻的少侠抿嘴:
“又或许,蛮子是真答的好呢?”
四周的人齐刷刷看向他,如同看着一个大傻子。
少侠掩面。
“第三问!”
方丈如洪钟大吕般的呵声,将所有人的心绪都拉拽了回来。
老和尚理了理身上的大红袈裟,神情郑重,目光炯炯,双手合十,如同面对一位高深莫测的佛家尊者!
到这时候,殿上人终是觉得没对了——这可不像是在变着法子的讥讽。
“请问。”
方丈语速很慢,就像真个在朝着高僧求学的小沙弥:
“如何是解脱?”
目光再度齐刷刷的盯向鬼面大蛮。
陈圣却只是摸了摸肚子,坦然道:
“清粥没吃成,肚子有些饿。”
殿上一颗颗脑袋,整齐划一的朝方丈盯去。
大悲方丈垂头,闭眼,沉思。
许久。
他站起身,朝着陈圣施了一礼。
“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施主合该当起老衲一礼,不,一礼尚且不够啊.....”
方丈再做两拜。
客人们终究绷不住了。
“啊???”有人迷茫出声,却见方丈转过身,独对大殿蒲团上的侠客与世家子们,微笑,不语。
一息,两息,三息。
至第九息。
方丈轻叹一声:
“慈悲,慈悲!”
他唱了一声阿弥陀佛,微微赞叹:
“第一问,何为佛——施主之答,早上吃的清粥!”
方丈含笑:
“佛在何处?不在九霄云外,不在金身泥塑,佛,乃暖腹的清粥,是粒米中藏着的世界。”
“施主说吃粥,便是将世人眼中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佛,拉回了人间烟火——佛是饥时一碗饭,寒时一缕棉。”
“若人不识吃粥即佛,不知处处是佛,纵使诵经万万卷,也是饿着肚子觅灵山。”
陈圣:啊?
他眨巴眨巴眼睛,还能这样辩出个理来?
陈圣怀疑这是方丈在瞎编的,但他不懂佛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这第二问,心在何处——施主答的,清粥没吃成,掉在地上摔碎了。”
方丈含笑,身上流淌着佛光,再度如当头棒喝般开口
“心在何处?不在腔子里,不在蒲团上,心念如粥碗,捧时惧它倾,碎时都成空。”
他唱大佛音,发大佛光,两侧经帷后的木鱼声,声声不息。
“施主说‘摔碎’,便是依勘破妄念本质——粥碗未碎时,心系粥香,是为执有;粥碗即碎时,心随执空,乃是执空!”
方丈转过身,朝陈圣一礼:
“施主这一摔,摔的好,瓷片四溅如妄念纷飞,粥水渗土即心归大地.....原来,心本无住,碎于不碎,皆是徒劳寻觅!”
“阿弥陀佛!”
陈圣:啊??
自己......这么厉害的吗?
随口一两句,句句是禅机?
殿上客也都被镇住了,看向山蛮,目光惊愕,原来......如此?
唯有陈德清,有些茫然。
这家伙,什么时候懂佛了?
殿内沉默。
有人忍不住,轻声问道:
“方丈,这第三问呢?”
方丈笑而不语,叹着阿弥陀佛,像是在回味、参悟蛮子话中的大禅机。
他心头在怒吼。
死嘴,快编,快编啊!
盏茶功夫过去。
和尚含笑:
“老衲问如何是解脱,施主答,粥没吃上,肚子有些饿。”
有角落里的小侠女捂住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秒,方丈第三次震声如雷霆:
“解脱何在?不在往生净土,不在证得神通!解脱是饿时叫饿,困时喊困,是大坦诚!”
佛音浩瀚,荡在天王殿中。
“知饿是觉,受饿是行,饥时便知要吃饭,困时便知要安眠,这【知】即是解脱,这【行】便是菩提!”
“若强忍饥饿空谈菩提,才是真堕饿鬼道!”
陈圣:啊???
幸好,有面具遮着他的神情......
方丈看向殿中或惊愕,或茫然的来客,唱了声阿弥陀佛。
“老衲三问,施主三答,如粥,如碎,如饿。”
“不捧粥碗,怎知粥暖?不打粥碗,怎见地宽?不尝粥味,怎悟道味?”
“知,见,悟。”
“诸位只道他答非所问,却不知这位施主以粥碗做蒲团,以碎瓷为木鱼,以饥鸣当钟磬!”
“老衲行的是大法会,然,施主已在早间,将一场晨斋化作无上法会!”
殿中人,无不合十双手,叹一声原来如此!
老方丈大笑,朝着殿外呵声:
“舀粥来,莫饿煞真佛!”
片刻,有四个新生圆满的武僧,吃力的共同托举着一碗清粥入殿中。
似乎那一碗粥,有数千斤之重。
“昭觉寺的罗汉米!”一位世家千金惊呼:“一粒罗汉米便是三斤之沉,可添一份佛性!”
某个见多识广的豪侠咽了口唾沫:
“佛性还是其次,洗炼命府、壮大命火才是真的大好处......这一碗罗汉米,吞下去,得洗出多上乘的命府来??”
大殿骤然喧哗,就连佛头上的西蜀王都坐正了身,似乎讶异于老和尚的大手笔。
四位武僧艰难的将那碗清粥抬至陈圣的面前。
【兔命,斩之添一兔,得‘缩地’】
陈圣若有所思,四个武僧人都是兔命?
方丈的命数中,除了无畏狮子这一异种命外,也有一兔命。
兔命宜修佛?
他心思辗转间,老和尚含笑:
“一碗罗汉粥,千粒罗汉米,还不举向前,请真佛饮下?”
陈圣抬起头:
“方丈,这算赐福吗?”
方丈摇头:
“只是请真佛一碗清粥,哪算什么赐福?老衲也不敢为真佛赐福,真要说,后头也是替真佛净身魂。”
说话间,四位武僧齐呵一声,一人掌托粥碗之一壁,捧上前——他们每个人都有上千斤的力道,
但这一碗粥便重过三千斤,且太小了,不好发力,故此极为艰难,只能这般托着,喂大蛮饮粥。
一道道艳羡的目光投来,有人失神:
“今日之后,真佛的名头,恐怕要传遍天下了......”
话才落下,人们看见那大蛮一手掀开面具一角,而后双手一并伸向前。
“大蛮,碗重三千斤!”武僧连忙提醒:“大蛮是端不起这......”
而后,蛮子双手发力,稳稳当当的端起三千斤重的粥碗。
一饮而尽。
“天呐......”有人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