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尖锐、高频、永无止境的嗡鸣。它钻进林默的颅骨，在脑髓深处疯狂搅动，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波更剧烈的痛楚，撞击着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堤坝。
他感觉自己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沉重的水压要将每一根骨头碾碎。黏腻的黑暗包裹着他，不断往下拖拽。肺叶里灌满了腥咸的海水，窒息感如同绞索越收越紧。
放弃吧…沉下去…就再也不痛了…一个带着诱惑的低语在意识的缝隙里回荡。
就在这时，一丝冰凉猛地贴上他滚烫的额头！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如同黑暗中劈开的闪电，瞬间刺穿了沉重的麻木和剧痛！
嗡鸣声骤然减弱了一瞬。
林默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烈的呛咳让他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内脏仿佛被翻搅。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灵魂的伤口，带来新一轮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强行将他从那深沉的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视野里混乱的光斑和噪点逐渐聚焦。
一张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庞映入眼帘。是安吉拉。搜寻队里那个沉默寡言、总喜欢研究乱七八糟植物的女孩。此时她那双总是带着点迷茫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焦急。她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还算干净的布条，用力按压在他额头上那个不知何时撞破的伤口上。血已经浸透了布条，染红了她颤抖的手指。
“林默！撑住！听到没有？！”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几乎是在咆哮，试图穿透那恼人的嗡鸣，“别睡！求你了！别睡！”
林默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想回应，却连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骨骼碎裂般的剧痛。强行融合寒冰菇和樱桃射手带来的反噬，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的生命力，精神力更是如同破碎的镜面，每一次试图凝聚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和眩晕。
他的视线艰难地越过安吉拉的肩膀，看向通道前方。
地狱。
通道深处，那条被樱桃射手熔岩光柱犁出的死亡路径还在散发着暗红的微光和袅袅青烟。焦黑的地面龟裂，边缘流淌着缓慢凝固的赤红岩浆。墙壁上，合金板扭曲熔化，留下如同巨大伤疤般的丑陋痕迹。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臭味、臭氧味和一种…蛋白质彻底炭化的奇异味道。
尸潮消失了。或者说，前方通道五十米范围内，能站着的生物都不见了。只有通道两侧零星散落着十几具被高温辐射引燃、仍在冒着黑烟、扭曲蜷缩的焦黑残骸，如同大地之上丑陋的黑色墓碑。更远处，通道拐角后面，隐约传来低沉的嘶吼，但那些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惧和迟疑，再没有之前那种一往无前的凶狂。
那株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樱桃射手，正矗立在死亡路径的起点。它那扭曲、布满熔岩裂纹的粗壮炮管，此刻显得异常黯淡。炮口那狰狞的裂口边缘微微冒着若有若无的白烟，炮管深处凝聚的那一团毁灭能量球，如同耗尽燃料的引擎，光芒极其微弱，旋转的速度也慢得如同停滞。几根扎入地面的金属触须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汲取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地热。
它像一头耗尽力气、陷入沉眠的远古凶兽，暂时失去了那焚尽一切的威能。
“快！愣着干什么！救人！把林默抬进去！”一个略显尖利的吼声打破了通道短暂的死寂。是临时指挥所出来的军官，他脸色惨白，额头全是冷汗，但此刻眼中闪烁着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劫后余生的狂喜。他指挥着几个同样惊魂未定却强打精神的幸存者，七手八脚地抬起林默瘫软的身体。
身体被移动带来的剧痛让林默眼前再次发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让自己彻底昏厥。他被踉跄地抬向那道厚重的合金闸门。闸门内侧，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敬畏、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丝劫后余生的感激…以及，深深的忌惮。
就在众人即将把林默抬进闸门相对安全的区域时，异变陡生！
嗡——！
一阵前所未有的、远超樱桃射手开火时的强烈眩晕感，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在林默的精神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蛮横地伸进了他本就破碎不堪的意识空间！
【警告！检测到高维信息流强制接入！】【警告！目标坐标锁定！】【警告！信息层暴露风险：极高！】
冰冷的系统提示如同染血的冰锥，疯狂地在他脑海中闪烁！每一个字都带着刺耳的警报音！
林默猛地抬头！视野不受控制地向上翻去！视线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避难所合金穹顶，穿透了厚重压抑的辐射云层，穿透了那笼罩全球的永夜！
他“看”到了！
在那无尽黑暗的宇宙深空之中，无数冰冷的、巨大的、如同巨型瞳孔般的金色光质结构体，正在冰冷的黑暗背景中，悄然点亮！它们如同沉睡的宇宙巨兽睁开了亿万只眼睛，冰冷、漠然、不带一丝情感！
每一个巨大的金色“瞳孔”都微微转动，视线穿透了浩瀚的真空和无数的物理屏障，精准无比地聚焦在了同一个点上——聚焦在了此刻滨江避难所深处通道里，他这个渺小的、濒临崩溃的人类身上！
那是一种被宇宙尺度怪物锁定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如同蝼蚁仰望星空时，发现群星都在凝视着自己！灵魂都在那无数道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呃啊——！”林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口鼻中再次溢出鲜血！强行感应带来的反噬几乎将他彻底撕碎！
“怎么了？！他怎么了？！快！急救！”抬着他的幸存者惊慌失措。
安吉拉死死按住他额头的伤口，脸色也变得和林默一样惨白，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天…天上…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观测台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巨大的单向玻璃幕墙上，清晰地投影着一个不断闪烁的、覆盖全球的星图。星图之上，代表着全球各个大型幸存者基地的绿色光点稀疏分布。然而，此刻最刺目的，是数十个、甚至上百个刚刚在星图各处亮起的、巨大无比的金色光斑！
它们如同瘟疫般在星图上蔓延、点亮！
每一个金色光斑，都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幸存者基地核心或其附近区域！每一个光斑亮起，都意味着那个基地的“苍穹之眼”节点被更高维度的信息流强行激活，并将坐标信息同步上传到了那个存在于信息层面的恐怖网络！
滨江避难所的位置——AX-12.7，BY-45.3——一个微小的、却散发着特殊猩红光芒的点，正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被清晰地标注在星图中央。无数道无形的金色“视线”，正隔着冰冷的虚空，聚焦于此！
“全球…锁定…”参谋长看着星图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声音干涩无比，“所有大型庇护所的‘苍穹之眼’节点…都被强制激活了…坐标…彻底暴露了…”
“那些金色的…”一个少将指着屏幕上那些巨型光斑，手指微微颤抖，“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在背后操纵‘苍穹之眼’？！”
“不知道…”参谋长艰难地摇头，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茫然，“信息流的源头…无法追溯…权限远超出我们的认知层级…我们…只是被动的接收者和坐标发射器…”
就在这时，急促的通讯提示音打破了观测台的死寂。
“将军！紧急通讯！”一个通讯官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惊惶，“来自‘昆仑要塞’的最高级别加密频道！标记…SSS级权限！”
老将军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缓缓颔首。暗金色的全息通讯屏幕在主控台上升起。
屏幕上没有出现具体的人像，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吸收灵魂的黑暗。一个冰冷、机械、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合成音从黑暗中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砸在合金地板上：
【滨江基地AX-12.7，BY-45.3】【标记：‘零’】【威胁等级：灭绝级】【清除指令：全球通缉】【重复：‘零’，清除指令即刻生效】
冰冷的“清除指令”四个字，如同最终审判的落锤，重重砸在观测台每个人的心上！
通讯瞬间切断。屏幕重归黑暗。
死寂。绝对的死寂。
昆仑要塞…那是人类最后几个SSS级庇护所之一，拥有最高权限和最深不可测的技术力量。它的指令，无异于神谕！
“零…”一个少将喃喃道，脸色惨白，“他们叫他…‘零’？”
“灭绝级威胁…”参谋长扶着控制台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全球通缉…清除指令…”他猛地转头看向老将军，“将军！昆仑的指令…我们必须…”
老将军缓缓抬起布满老人斑的手，止住了参谋长的话。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透过巨大的单向玻璃，再次投向下方通道中那个正被七手八脚抬向闸门的身影。林默口鼻溢血、身体抽搐、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清晰地映在他的瞳孔深处。
将军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忌惮，有冰冷的评估，有某种下定了决心的果决，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惋惜？
“执行昆仑指令。”老将军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目标代号：‘零’。灭绝级威胁。启动最高应对预案。”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定着下方那个渺小的身影，一字一句，清晰地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磐石’小组，前出接应，确保目标存活状态可控，纳入一级收容流程。”“‘清道夫’小队，待命。目标一旦出现任何不可控迹象…或收容失败…就地彻底清除。”“‘帷幕’计划，同步启动。坐标点周边三公里，信息静默。我们需要时间。”
“明白！”参谋长和几位少将同时挺直脊背，肃然应命。观测台内瞬间被一种紧张到极致的气氛笼罩。
老将军缓缓转过身，不再看下方。他布满皱纹的脸庞在冰冷的应急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一条条指令正通过加密频道迅速传递出去，编织成一张针对“零”的天罗地网。滨江避难所的命运，以及那个刚刚点燃了神罚之火的年轻人，都被推向了未知的风暴漩涡中心。
“零…”将军低沉地重复了一遍这个代号，像是在咀嚼一个冰冷而沉重的符号。“活下去…或者…变成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