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垃圾山上的绝缘体

铅灰色的天空,永远像一块脏污的、吸饱了毒水的破布,沉沉地压在锈尘区上方。翻滚的云层不是水汽,而是工业废气与狂暴玄罡能量混合成的致命毒瘴,黏稠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把带着铁锈味的砂纸塞进肺里。远处,那隔开天堂与地狱的“净天壁垒”巍然耸立,表面流淌着巨大而虚幻的全息霓虹广告,光怪陆离地展示着天穹区的生活——碧空如洗,绿意盎然,人们脸上带着绝缘体们无法理解的轻松笑容。那些光芒刺眼又冰冷,投射在骸骨垃圾山连绵起伏的金属残骸上,扭曲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斑驳阴影,更添几分不真实的绝望。

天封就在这片由文明残渣堆砌成的巨大坟场里艰难跋涉。脚下是深浅不一、滑腻危险的金属碎片、断裂的管线、破碎的陶瓷装甲板,还有早已失去活性却依旧散发着微弱辐射和刺鼻气味的玄能电池残骸。他佝偂着背,在堆积如山的废弃战斗机甲胸腔、巨大的引擎残骸和扭曲的机械臂构成的钢铁迷宫中翻找、挖掘。每一次用力撬动沉重的合金板,指甲边缘都因过度用力而崩裂,渗出暗红的血珠,混着金属粉末和污垢,黏腻不堪。但这皮肉之苦,远不及体内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啃噬——基因崩溃的进程如同亿万只细小的、带着毒牙的蚂蚁,正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的骨髓和神经末梢,带来一种深入灵魂的、无法摆脱的钝痛与虚弱。

他喘着粗气,汗水和脸上沾染的污垢混在一起,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终于,在一堆被酸雨腐蚀得千疮百孔的机甲装甲板下,他的手指触碰到一块冰凉坚硬、微微散发着不稳定幽蓝光晕的石头——一块品相完好的Ⅲ级玄晶!心脏在肋骨后面猛地撞击了一下,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三个月!这块晶石至少能换到足够他支撑三个月的基因抑制剂!那意味着九十天不必时刻被基因崩溃的阴影扼住喉咙,意味着九十天可以稍微直起一点腰杆喘息。

他迅速将玄晶塞进怀里最贴近心脏的内袋,那块小小的晶体隔着粗糙的布料传来一丝冰冷的触感,却像是点燃了体内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然而,这簇火苗还没来得及真正燃烧起来,就被一股冰冷的、带着机油和汗臭的阴影扑灭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垃圾山的金属通道里回荡,像敲打着破鼓。五个身影从几座扭曲的废弃运输载具残骸后面转了出来,彻底堵死了他返回窝棚的狭窄通道。为首的是强森,铁钩帮在骸骨垃圾山这一片的头目。他像一座移动的小型堡垒,脖子粗短,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伤疤,最扎眼的是他那条经过大幅度改装的右臂——粗壮的合金液压缸取代了肌肉,末端连接的不是手掌,而是一个足有脸盆大小、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沉重液压锤。那锤头表面布满了撞击留下的凹痕,有些还残留着暗褐色的可疑污迹。

“哟,这不是咱们的‘绝缘体’大宝贝儿吗?”强森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声音粗嘎得像砂纸摩擦铁皮,“今儿手气不错啊?隔着老远就闻见玄晶的‘香味儿’了。”他贪婪的目光像钩子一样,死死钉在天封紧紧捂着胸口的部位。

天封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拉到极限的弓弦。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向后退了一步,脚跟抵在一块凸起的齿轮箱残骸上。右手悄无声息地滑向腰间,隔着破烂的外衣,紧紧握住了那把自制的磁轨弩粗糙冰冷的握柄。弩身简陋,核心是用报废的悬浮车引擎磁轨线圈强行改造的,充能极不稳定,每一次激发都可能炸膛。更重要的是,里面装载的、用劣质玄晶碎片勉强充能的弹丸,只剩最后一发了。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符,也是催命符。

强森旁边一个瘦高个、脸上纹着狰狞电路图纹身的喽啰嗤笑一声:“老大跟你说话呢,废铁!哑巴了?把东西交出来,看在都是锈尘区讨口饭吃的份上,给你留条活路。”

“活路?”强森狞笑着,向前逼近一步,沉重的液压锤随意地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废弃引擎残骸上一砸。轰隆!沉闷的巨响中,那坚硬的合金块瞬间被砸得凹陷扭曲,碎片四溅,几滴滚烫的冷却液溅到天封的裤腿上,烫出几个小洞。“老子今天心情好,赏你三天‘呼吸权’!够意思了吧?”他口中的“呼吸权”,指的是铁钩帮控制的区域,没有他们的允许,连呼吸都可能是种奢侈。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垃圾山深处不知名机械残骸偶尔发出的、如同濒死呻吟般的吱嘎声。天封的手指在磁轨弩粗糙的扳机上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汗珠沿着脊椎滑下。拼?这最后一击,能干掉强森吗?就算能,剩下的四个喽啰呢?不拼?交出玄晶,等于交出三个月苟延残喘的机会,基因崩溃的剧痛会更快地把他拖入深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紧绷得几乎要爆裂的瞬间,一个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利箭,陡然从上方破空而来:

“强森!”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旁边一座由巨大生锈管道堆叠而成的“山峰”顶部,一个身影利落地跃下。她动作矫健轻盈,落在一块相对平坦的钢板平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是铃音。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形纤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几块深灰色补丁的麻布围裙,下身是一条同样磨损严重的工装裤,裤脚塞在厚实的防割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只右眼——一颗精密复杂的机械义眼,此刻正闪烁着冷静的蓝色扫描光晕,从堵路的铁钩帮众人身上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天封捂着胸口的手和他裤腿上被冷却液灼烧出的破洞上。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目光扫过强森那还在冒着微弱热气的液压锤锤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威慑力:“黑街那边,你们下个月的义体消毒液配额,是不是不想要了?”

强森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凶悍的气势明显一滞。义体消毒液是锈尘区的硬通货,尤其是对他们这些频繁使用劣质义体、随时面临感染和排异风险的人来说,没有消毒液,那就是钝刀子割肉,比死还难受。而铃音的父亲老林,是锈尘区手艺最好、也几乎是唯一能稳定搞到消毒液的义体医师。

“铃音丫头,你……”强森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顾忌。

铃音没看他,目光转向天封,直接伸出手,掌心向上:“东西给我。”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天封却在那只伸向自己的、指节分明却沾着机油污渍的手上,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天封沉默着,没有一丝犹豫,从怀里掏出那块还带着体温的Ⅲ级玄晶,轻轻放在铃音摊开的手掌上。那幽蓝的光晕映照着她掌心清晰的纹路。

铃音掂量了一下,手指收拢,将玄晶握紧,这才转头看向强森,机械义眼蓝光稳定:“老规矩。玄晶归我,给你们三支标准装消毒液,明天送到老地方。”

强森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几下,目光凶狠地在天封和铃音脸上来回扫视,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像一头被抢了猎物的鬣狗:“算你小子走运!走!”他猛地一挥手,带着几个不甘心的喽啰,骂骂咧咧地转身,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堆积如山的金属垃圾深处。

危险的压迫感骤然散去,天封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仿佛被抽掉了一根主心骨。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和体内基因崩溃带来的剧痛瞬间翻涌上来,让他眼前发黑,忍不住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右手下意识撑住地面,掌心被一块锋利的金属碎片划开,鲜血立刻涌出。

“别动!”铃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几步就冲到了他面前。她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动作麻利地从围裙下的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罐,拧开盖子,里面是半凝固的、散发着清凉药味的淡绿色凝胶。她抓住天封受伤流血的手腕,力道很稳,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按进凝胶里。

冰凉滑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了火辣辣的伤口,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和舒缓。天封低着头,能看到铃音低垂的睫毛在义眼蓝光的映照下微微颤动,专注地盯着他的伤口。她处理伤口的动作熟练而快速,用凝胶覆盖、按压止血,再用一小卷干净的纱布条简单缠绕固定。

“别总是这么拼命。”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带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的基因崩溃速度…比锈尘区正常人快了至少三倍。抑制剂只能延缓,救不了命。再这样透支下去,下一次就不是手被划破这么简单了。”

天封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抬头,只是感受着那只覆盖着薄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带来的冰凉触感,以及她话语里那份沉重的、无法反驳的事实。他喉咙有些发堵,最终只是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的字:“…谢谢。”

铃音没再说话,处理好伤口,迅速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动作干净利落。“玄晶我拿走了,抑制剂明天给你。”她顿了顿,目光在天封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几个纵跃,敏捷地消失在高低错落的金属废墟阴影之中。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锈尘区。窝棚——一个用废弃运输集装箱和几块巨大合金板勉强拼凑出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空间里,只有一盏用最廉价玄晶碎片驱动的、光线昏黄且不断闪烁的照明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晃不定、鬼魅般的影子。

天封蜷缩在角落一堆充当床铺的破旧隔热棉上。基因崩溃带来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在骨髓深处、在神经末梢持续不断地啃噬、撕扯。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他额头上布满冷汗,身体因痛苦而微微痉挛。

他颤抖着伸出手,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几块指甲盖大小、颜色驳杂暗淡的玄晶碎片——这是白天翻找时剩下的边角料,能量驳杂微弱,连劣等都算不上。他用一把边缘磨损严重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块碎片夹起,试图塞进自制磁轨弩的简陋充能槽里。这是他赖以保命、也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力量”来源,哪怕这力量如此微弱且危险。

就在他的镊子尖端即将触碰到充能槽金属触点的一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震动声传来。

天封猛地一震,镊子差点脱手。他惊疑地看向震动来源——窝棚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那里胡乱堆放着一些彻底报废、毫无价值的零件垃圾。震动,正是从垃圾堆最底下传来的。

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不适,挣扎着爬过去,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扒开那些冰冷的、沾满油污的铁疙瘩。很快,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指环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纹饰,材质非金非石,黯淡无光,仿佛能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光线。之前天封只当它是某个废弃仪器的连接环,随手丢在了这里。

但此刻,这枚指环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极其微弱地、持续地…震颤着!更诡异的是,他镊子上夹着的那块玄晶碎片,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力,开始微微颤动,并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朝着指环的方向移动!

天封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与巨大好奇的感觉攫住了他。他屏住呼吸,丢开镊子,伸出微微颤抖的左手食指,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朝着那枚诡异震颤的黑色指环触碰过去。

指尖与冰凉的指环表面接触的刹那——

轰!!!

仿佛有一颗恒星在他脑中爆炸!

视野瞬间被一片无边无际、燃烧着毁灭之火的赤红所取代!不再是窝棚的昏暗,不再是锈尘区的绝望。他看到的是宇宙深空,星辰如同脆弱的玻璃珠般碎裂、燃烧、坠落!一道贯穿星河的、纯粹由赤红光芒构成的巨剑虚影,带着斩灭一切、破碎万物的恐怖意志,撕裂了黑暗的帷幕,向他当头劈下!那浩瀚无边的杀意和力量感,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直接碾成齑粉!

一个冰冷、漠然、仿佛由亿万金属摩擦合成的女声,毫无感情地直接刺入他意识的最深处:

**“检测到源初血脉…符合最低绑定阈值…‘破界者’协议激活…绑定中…”**

剧烈的、难以想象的痛苦从触碰指环的指尖轰然爆发!那痛苦远超基因崩溃的千万倍,仿佛有滚烫的液态金属顺着他的血管、骨骼、神经疯狂钻入、蔓延、重塑!他感觉自己的整条右臂都要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撑爆、融化、再强行捏合成某种陌生的形态!

“呃…啊啊啊——!”天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抽搐,猛地蜷缩成一团,左手死死抓住剧痛欲裂的右臂,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皮肉里,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频率极高的能量波动,如同水波纹般以指环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骸骨垃圾山深处,距离窝棚数百米外,一片由战争年代坠毁的重型空天母舰残骸构成的巨大坟场深处,某个被深深掩埋在万吨扭曲合金和装甲板下的巨大物体,突然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共鸣轰鸣!那声音如同沉睡万古的巨兽在深渊中苏醒,震得周围的金属碎片簌簌落下。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天封的神经,冰冷女声的绑定提示和那赤红巨剑的幻象碎片还在意识里疯狂搅动。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血水和泪水糊了满脸。右臂传来的灼烧感和结构被强行改变的异物感无比清晰。那枚诡异的黑色指环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完全融入了他的血肉。他颤抖着抬起右手,借着昏黄闪烁的灯光看去——皮肤表面似乎并无异样,但皮肤下的骨骼结构,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的坚硬轮廓感,仿佛有暗银色的金属在血肉下流动。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恐怖爆炸,毫无征兆地在垃圾山靠近窝棚的区域猛然炸响!震耳欲聋的声浪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集装箱壁上,整个窝棚剧烈地摇晃、呻吟,顶棚的灰尘和金属碎屑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紧接着是金属结构扭曲、断裂、倒塌的刺耳尖啸,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

“通道!是通道塌了!”外面传来人们惊恐绝望的尖叫和哭喊。

天封脑子里的剧痛和混乱瞬间被这灾难性的巨响驱散了大半,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摇摇欲坠的窝棚,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只见通向他和铃音窝棚所在区域的、那条由巨大废弃管道和金属支撑架构成的狭窄主干通道,此刻已完全被炸塌!巨大的合金管道扭曲断裂,沉重如小山般的金属构件和垃圾如同瀑布般倾泻下来,将通道彻底掩埋!烟尘混合着爆炸残留的刺鼻能量气息冲天而起。

“铃音!”天封嘶吼出声,目眦欲裂!他记得很清楚,爆炸前一刻,铃音正是去往通道另一侧靠近塌方区域的某个废弃仓库,那里堆放着一些她收集来的、可能有用的医疗零件!

没有任何犹豫,天封像一头发疯的野兽,顶着还在不断掉落碎块的危险,手脚并用地扑向那堆还在发出恐怖呻吟声、高达数米的废墟!他疯狂地用双手挖掘、扒拉着滚烫的金属碎片和沉重的合金板,坚硬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和手臂,鲜血淋漓,但他浑然不觉。

“铃音!铃音!你在哪?回答我!”他的嘶吼声在烟尘弥漫的废墟上空回荡,带着绝望的颤抖。

突然,在奋力搬开一块半人高的扭曲装甲板后,他看到了——

一只纤细的、沾满灰尘和油污的手,无力地从一堆沉重的合金梁架缝隙中伸出来。几缕熟悉的、沾着血迹的栗色发丝露在外面。

“铃音!”天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清了,铃音大半个身体被几根交错砸下的巨大合金梁死死压住,只露出上半身和那只伸出的手臂。她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左腿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被砸断。她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听到天封的呼喊,才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动了动手指。

“撑住!我马上救你出来!”天封嘶吼着,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他扑到那几根沉重得可怕的合金梁前,用尽全身力气去抬、去推。但那合金梁纹丝不动!它们相互咬合、卡死,其重量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撼动!他指甲在冰冷的合金上抠出深深的划痕,留下道道血痕。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看着铃音惨白的脸和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她那只无力垂落、微微颤抖的手……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暴怒、恐惧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内猛烈爆发!

“呃啊——!!!给我…开!!!”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身体前倾,不再尝试去抬那无法撼动的合金梁,而是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和意志,全部灌注到刚刚经历了剧变的右臂之中!没有任何思考,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将那只感觉异样的右臂,狠狠插进了几根合金梁交错的、最关键的受力点缝隙里!

就在他的手臂与冰冷坚硬的合金接触的瞬间——

嗡!!!

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金属共鸣声从天封的右臂深处响起!皮肤下的暗银色骨骼结构骤然变得清晰可见,无数细密、古老、散发着幽暗光芒的蝌蚪状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顺着手臂的皮肤表面瞬间蔓延开来!所过之处,皮肤被灼烧般剧痛,血管贲张,皮肉似乎无法承受这狂暴力量的显现,发出细微的撕裂声,鲜血从符文纹路的缝隙中渗出!

一股沛然莫御的、纯粹而暴烈的力量感,瞬间充斥了他整条右臂!那不是玄罡的能量,而是一种更原始、更蛮横的、属于金属本身的、撕裂万物的力量!

“开——!!!”

天封双目赤红,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将凝聚了所有意志和这非人力量的右臂,狠狠地向前一推!一撕!

嗤啦——!!!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骤然响起!那几根相互卡死、沉重无比、连小型工程机械都未必能轻易分开的合金梁,在天封那只闪烁着幽暗符文、流淌着鲜血的右臂面前,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块,被一股无可匹敌的蛮力硬生生地扭曲、撕裂、掰开!

沉重的合金结构被强行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天封顾不上右臂传来的撕裂般剧痛和鲜血淋漓,猛地扑进去,双手并用,将压在铃音身上的碎石和金属碎片飞快扒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从那死亡的禁锢中拖抱了出来。

铃音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污血,眼神涣散。但当她被天封半抱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下意识地抬起头时,她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她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天封那条将她从死亡边缘拖回来的右臂上。

那只手臂……已经不再是血肉之躯的模样。

暗银色的、非人的金属骨骼结构完全暴露在外,取代了皮肉,在昏黄闪烁的应急灯光下流淌着冰冷而危险的光泽。无数细密的、仿佛拥有生命的古老符文,如同活物般在金属骨骼表面明灭、流转,散发出幽幽的光芒。断裂扭曲的金属边缘,混合着尚未凝固的、暗红色的粘稠血液和淡金色的、类似能量液的奇异液体,正沿着骨缝缓缓滴落,砸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狰狞,恐怖,充满了非人的暴力美感。

铃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口的剧痛,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的、面对未知与异化的本能恐惧。她那只完好的、人类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迹,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她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伸出那只沾满污垢和血迹、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轻轻地、颤抖地抚上了天封那暴露在外的、冰冷的、流淌着混合液体的暗银色金属臂骨。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坚硬、毫无生命的温度。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淹没了她。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脸上的污血,砸在冰冷的金属臂骨上,溅开细小的血花。

她抬起头,望向天封那双同样布满血丝、充满了狂暴余韵和一丝茫然的赤红眼睛,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你…还是天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