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总算路上有点能见度，冯春顶着赤红的风沙天，站起来蹬才勉强维持一点速度。
进了燕京大学，快到图书馆的时候，猛烈袭来的风带着风沙呼啸而过，旁边自行车棚里一大片车应声倒地，冯春干脆把自行车靠在里面柱子旁，艰难地锁好车，走进去时，眼看着进出的学生个个捂着口鼻躬身四窜。
上了楼，文史馆门口，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再次遇见冯春，苏晚晴表现得好像一个台词有限的npc。
“同学您好，麻烦出示一下借阅证。”
“没带。”
“没带就是没有。”
“丢了。”
苏晚晴坐在桌前，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丢了可以拿学生证去补办。”
“学生证也没有。”
“那不好意思，这个不归我管，你去教务处吧。”
说把，苏晚晴低头看起了手里的萨特。
冯春干脆直奔主题。
“想不想赚外快？”
这下苏晚晴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
“什么外快？”
“怎么不继续装不认识我了？”
她别过头，“不说算了。”
“行。”
冯春作势离去，只不过刚下了三层台阶，人就被叫住了。
苏晚晴眼看着冯春，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咬咬牙开了口。
“等等！”
看着冯春丝滑的转身回来，一脸得逞的笑容，苏晚晴忽然有点悔恨。
自己还是太想赚钱了。
“去，给我搬个椅子去。”
苏晚晴默默起身，回来的时候冯春已经在惯常的上风向坐好了。
她并排坐下，刚想说话，又被借书的同学打断，忙了一会儿，四下无人，她才终于开口。
“什么外快，你倒是说呀！”
“别急！等我把第二篇写完。”
冯春随手把自己已经写好的一篇《采石》甩过去，“大学生，帮我检查检查错别字。”
苏晚晴刚想拒绝，一句“两毛”随风飘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这样说服自己。
接过稿子，苏晚晴一眼就看出这就是当初冯春在课堂上讲过的那两个想法之一。
她立刻来了兴趣。
有了课堂上的启发，这两天班里不少人都脑洞大开，尝试从这个角度写一篇意识流的习作，一时间什么唐砖、汉柏、双鱼玉佩，乃至潘金莲掉下的棍子，都有人尝试。
大家都想沿着冯春的思路前进，只可惜几乎所有作品写出来，老师的评价都是，“你在这写回忆录呢？”
好多人这才明白，写作的思路跟作品的结果根本不是一回事，更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入学的时候，系主任明确告诉大家，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的地方。
冯春这篇小说也不长，一共十一二页稿纸，大概三四千字规模，苏晚晴看得很快。
看完之后，她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这些人写来写去，只有意识发散的想法，却没有描写意识发散的技巧，其中更没有心理描写的跳跃感和流动感。
看看冯春的作品，再看看自己的，她不由得泄气。
明明自己都能考上燕京大学，怎么会写得不如一个……
她忽然打断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得有些愧疚，偷偷地瞥一眼冯春，看他还在埋头认真写作，才长舒一口气。
想到自己刚才心里的想法，她默默告诫自己不可以这样看人，不然就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静下心来，她开始认真的逐字逐句检查错别字和病句。
反复读了三遍，挑出三个别字，一个病句，以及一句她认为需要调换位置的话，苏晚晴忽然觉得很有成就感。
此时冯春也终于完成了手头这篇《铜》。
看着旁边苏晚晴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稿子，冯春咧嘴笑了。
“想看？”
女孩点点头。
“两毛。”
“冯扒皮！”
苏晚晴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但手还是不争气地伸了过来。
这篇她看得更加认真，错字病句都顺手标出，等到她再递回稿子的时候，脸上一副胜利的样子。
“现在还是你欠我两毛。”
冯春叹为观止，“你怎么这么爱钱？”
“少废话，我钱有用。”
冯春掏出两毛钱递过去，“怎么，赚钱的法子不想知道了？”
“……你先说说能赚多少？”
“不好说，取决于你有多少本钱。”
“不说算了！”
冯春笑笑，不再卖关子，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苏晚晴打开一看，是一条青绿色的丝巾。
自从1978年开始，国家规定除纯棉布外，其它针织品类布匹供应免收票证，一时间，涤棉、涤纶、涤卡等化纤混纺布和各类服装渐渐丰富起来。
不过如今蚕丝巾这种小玩意儿的价格却不便宜，主要是需求量不算大，产量也不高，所以大多走的是高端路线。
苏晚晴拿起丝巾，下面压着的收据掉了出来，翻开一看，明晃晃写着壹拾捌元。
“18块钱？这么贵！”苏晚晴差点叫出声。
“那你再猜猜这个要多少钱？”
冯春又掏出昨天刘婶制作的一方纱巾。
苏晚晴接过，只觉得雪白的半透明料子手感格外细腻，展开看看，长度都快赶得上她的臂展了。
纱巾的两端对角，各绣着一片花朵，看样子一处像是荷花，一处则更像芍药。
细密的针脚和多种彩色的丝线让这两处花朵成了这条纱巾的点睛之笔。
她摩挲着纱巾的质地，再看看盒子里那一方青绿色的料子，迟疑道，“恐怕也要十几块钱吧？”
“错！”冯春摇摇头，“成本只有一块钱。”
“一块钱？”苏晚晴有些惊讶。
“不过我打算卖九块。”
“哦……”苏晚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我……”
“五块钱批给你。”
苏晚晴板起俏脸，瞪着冯春，“你也太黑了，转手就赚我四倍？”
她试图让自己显得硬气一点，只可惜事与愿违。
冯春只觉得这小姑娘凶起来还软软糯糯的，有些可爱。
“那又怎么样，你怎么不说你五块钱批，9块钱卖，赚得跟我一样多呢？”
冯春的话让苏晚晴一时语塞。
她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行，风险太大，我批了卖不出去怎么办？”
冯春笑笑，“现在几点了？”
苏晚晴扭头望了一眼背后的挂钟，“四点。”
“好，接下来的5分钟，我会教给你三个核心点，这条样品也预支给你，如果明天你拿不到订单，算我输，样品我也不要了，如何？”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窗外的风沙依旧剧烈，时间匆匆走过，楼道里又传来了李姐熟悉的跟鞋声。
急匆匆地赶到桌前，李姐放下包，拍拍身上的灰尘，“嗨呀今天的风真大，吃了我一嘴沙子，小晴你等久了吧？”
“没有……”苏晚晴紧张地摆摆手，脑海里开始回顾冯春的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