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竹找下人弄了一把椅子,坐在堂外,陈文烈就躺在她面前的摇床中,屋子里面闷热,待在外面好歹也能吹吹凉风,陈文烈还不会说话,他还只是一个五个月大的婴儿,在微风的萦绕和林嘉竹的摇晃下,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
“夫人,这小家伙长得可真像主公和你啊。”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棉布做的衣裳,头发也是简单地用棉布缠住,陈家人的很多人,林嘉竹都认识,面前的这个女人,打扮上有点像下人。
“三婶,”林嘉竹这样称呼她。三婶是陈仲方的妻子,本姓曹。
三婶半蹲了下来,用自己的食指逗起了陈文烈,“小家伙可真可爱,长得这么俊,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林嘉竹从旁边找来了一把椅子给三婶,笑着说道:“三婶您这么晚,是在忙什么呢?”三婶听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袱,递给了林嘉竹,“夫人,我看你下午吃饭的时候没怎么吃,就给你带了米糕。”
林嘉竹还真的感觉到肚子饿了,但是她不想麻烦别人,所以只好忍着,不过好在陈文烈吃饱了。
她接过来,掀开米糕外面的布,用手夹起一块,手感软软的富有弹性,咬一口下去,又糯又甜。
“谢谢三婶。”林嘉竹笑了。
“都自家人,你就别客气了。”三婶笑得很大方,她望了望外面,雨下得比之前大了,隐约间,还听得见不远处河水奔腾的声音,她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有些发愁了,好几年没有下过像今年这样的雨了。
“三婶。”林嘉竹柔声细语地叫她,“明天我想先去田里看看,您能和我做个伴吗?”三婶一听,脸色先是如冰霜一样凝结着,林嘉竹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结果三婶的脸色又化开成了笑脸,“这是大嫂教你的吧,她当初嫁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没多久就下田和我们干农活了,你说她一个郡主,敢放下这样的身段,我是真佩服。”
林嘉竹点了点头,微微咬紧着下嘴唇,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那您是答应了?”
三婶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依照规矩,自己叫着她夫人,但是从心上,她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的,孩子就该宠,“行,三婶依你,等会儿我就给你找身下地的衣裳去,不过明天有雨,这地估计下不了,我们就转转吧!”
林嘉竹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母亲面前撒娇的样子,心里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温暖。
“不过,夫人,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三婶话锋一转,林嘉竹疑惑地看着她。
“夫人,你以后千万不可像今日这般说说话。”三婶语重心长道,“虽然这里很多人都是你的长辈,谦虚尊敬些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但是陈家的规矩是以主家树干,支家为枝丫,元满现在是新任家主,那么你就是家主夫人,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的。”
林嘉竹望着廊道外面,那里挂着几个白灯笼,她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什么夫人,主母,就算是和陈元满成婚后,她也没有这样的意识,但是仅仅是来到了庆阳,就有人在提醒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她感觉像是十年前,父亲告诉她和兄长,他们暂时回不到司州一样,她毫无准备地就成为侨人,现在他也是毫无准备地成为了陈家的当家主母。
“我记住了,三婶。”林嘉竹嘴角一抿。
三婶手很自然地搭在了林嘉竹的手臂上。
庆阳的事情,自然逃不开应天城的眼睛,梁忠向皇帝详细汇报了整场送葬的流程,包括黄有道伏灵号啕大哭的事情,也一并说出来了,皇帝听完,陷入了思考,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好让自己能凉快一点,这宫室内不比外面,外面虽然下着雨,但是凉风吹不进这室内,哪怕两个小太监不停地来回拉动那面大扇子,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了,皇帝似乎还是感觉到很热。
梁忠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碗银耳羹递到了皇帝手中,皇帝拿着碗,却不吃,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梁忠,你找高希郎和汪直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黄有道给调离庆州。”
“这个……。”梁忠露出为难的神色,“老奴领旨。”
皇帝突然又摆了摆手,表示:“算了,黄有道在朕登基之前就做了这庆州刺史,十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着,说着,他就缓缓闭上了双眼,“你出去吧,让朕休息一会儿。”
梁忠慢慢地向后退去,在宫女和太监身边交代了些什么后,就自己走了出去。
此时,在高府内,高希郎也接到了手下关于庆阳的汇报,他站在自己的案桌前,冥想了一会儿,然后提笔,沾了点墨,在信纸上快速地写下了几行字,然后放下笔,拿起那张纸,装进了一个信封里,又拿起笔,在信封上写了一行字,最后转身递给了自己面前的山羊胡男人,“郑大人,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郑怀新恭敬地接过信封,“高相请说,下官一定办到。”
高希郎走到门前约一尺的地方,双手背在后面,不断把玩着戴在手指上的扳指,“现在已经进入了汛期,钦天监说未来一个多月都是雨期,我们要时刻做好开闸泄洪的准备。”
坐在郑怀新旁边的是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他说道:“一旦开闸泄洪,就免不了有百姓的田地受灾,如果到时候安置不妥善,势必会激起民变。”
郑怀新点了点头,“冼大人说得是啊,一旦激起民变,我们可就被动了,到时候陛下可就找得到我们的把柄了。”
高希郎抬起头,耳旁浮现出了那日在中庆宫汪直的所作所为,后脊感到了发凉。
“皇帝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想法。”他转过身来,走到书架旁,书架上除了摆放着书之外,还有几个白瓷花瓶,几块造型别致的石头,他取下了一本书,准确来说,是一本册子,“这是我让人从户部给我送过来的庆阳郡的田亩册,你们看看。”
冼大人叫冼中是,他接过册子翻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就递给了郑怀新,“虽然这是二十多年前的册子了,上面记录了陈家有不到十万亩田,但是现在就算谨慎估计,他们也有二十多万亩,多出的田,我们完全可以定他们一个隐田之罪。”
郑怀新也跟着补充道:“陛下和汪大人那边,我们只要把抄下来的田,献出一部分给他们,想必他们也是支持的。”
高希郎搓了搓手,“那你们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做。”
郑怀新一看自己表现的机会到了,便抢先一步说:“高相托我送的信是送给庆阴太守李玄仕的,庆江最大的闸口就在庆阴,如果我们能首先在那里开闸,那么下游,庆阳的田就将被淹,届时,户部再派人去核灾振灾,如此就能借机调查出陈氏到底有多少田产,也能光明正大进行处置了。”
“陈氏是庆州第一家族,在庆州颇得人心,上下都是他们的人,又有庆阳军,这怕是不好办?”高希郎故意感叹道。
“那我们就用陈氏的资产去引诱那些人,人心在利益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冼中是悠悠饮下手中的一碗茶,“陈家就算不倒,也会出交出一笔可观的罚金,到时候我们拿这笔罚金,去买下其他灾民的田,如此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