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白洋湖大营
陈子龙、黄蜚、蔡祥、徐世威等一干高层将领齐聚。
“针对李成栋意欲投降一事,殿下有回信在此。”
陈子龙挥了挥手中的信纸,搁在案几上,沉声道:“叛国投敌,屠戮黎民,其罪大矣,本不欲接受,然国家危机当头,必有所取舍。”
“当以保卫苏杭,恢剿满人为先,不可做轻者痛仇者快之事。”
“不过殿下也说了,反明岂是如此便宜之事,今不得利旋即反清,需付出点代价才行。”
徐世威担忧道:“李成栋早年为盗,随高杰侍李自成,后又随高杰归附朝廷,清兵南下又紧接着背主而降清,今又降明,如此反而无常,唯恐明日又降清矣,岂不做无用功。”
黄蜚自从被剥夺了总指挥权,被吞并大半旧部以后,人沉默不少,整个人也老气许多,在军议中往往只带耳朵,不带嘴巴。
听到场上的人都说李成栋反复,突然说话道:“当初在江北我被圣上派往登莱任总兵,恐上任路上不平稳,请黄镇南派些兵防备意外。”
“恰逢高兴平与黄镇南两部有怨而相互攻杀。”
“为大局计,史督师命我暂留扬州,随监军万元吉前往替他们和解,高兴平为展览兵戈为我们谈论过麾下诸将。”
“说李成栋其人慕强,礼贤尊主,好学果敢,有过人之处,一旦得遇淑人,可建一番功业。”
陈子龙闻言微微沉默,随即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李成栋既有反清复明之心,殿下亦有大开方便之门,我等也不可做其中的拦路小人。”
“只是这其中的尺度,还需要仔细把握。”
六月二十七日
距离李成栋派出使者已经过去了三日,可明军迟迟不见回复,这让他有些烦躁。
“李总兵,贝勒大军断粮已过三日,南京援兵已至苏州北部浒墅关,贝勒命你即刻领兵北上,配合援兵夺回苏州,尔为何迟迟不动?安得什么心。”
来人正是博洛派来的监军,满人,带来了清援兵南下苏州,要求他由苏南与苏北援军会攻苏州,却完全不考虑近在咫尺的白洋湖陈子龙部。
他深知,博洛的意思就是哪怕他李成栋的人死完了,也要配合南京援兵夺回苏州,恢复粮道。
原本按照博洛部大军两万余人的战力,哪怕对面的明军有五万人,也能够有所成就。
坏就坏在赖以维系大军的江南运河粮道断了,军粮断断续续,使得清军内部流言飞起,博洛完全不敢离开大营,只能被动的在营中困守。
他知道,自己一旦轻易拔营,监视自己的方国安、王之仁、郑鸿逵三部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本官才是主将,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是战是退,也该由本将决定,岂能因为一纸飞令,拿着麾下数千儿郎的性命去冒险,监军看不到侧面的白洋湖上万明军吗?”
“你,好啊,好得很,狗一样的人物也敢违背主人的命令,忘了吃着谁家的饭,端着谁家的碗了?等着瞧吧,博洛贝勒若是因为你勒兵不进,出了丝毫问题,早晚让你这狗奴才人头落地。”
看着满人监军离去的背影,李成栋脸色十分难看。
他知道满人之所以对他如此呼来唤去,一是得了大半个天下后,满人内部的骄傲思想陡然而起,满人高于汉人的风气在作怪。
二是,满人于是看准了自己反复无常的风评,吃定了明廷不会接受自己这等人。
是啊,要是自己是明廷大臣,也不会接受自己这种反复无常,做事情不留余地的人。
想到这里,一直以来以强硬示人的李成栋突然生出一丝悲哀,自幼生逢乱世,大旱、蝗灾、兵乱、劫掠,活着就已经很难了。
自己能够从陕西那吃人的地界一直活到现在,靠的不就是狠吗?
自从与满人监军大吵一顿后,李成栋便将自己关在军帐中,谁也不见。
李元胤、杨大甫、罗成耀等人得知后急的团团转,却没有丝毫办法。
直到鲁三的回来,李成栋才生出一些生气。
“先生,如何?”
鲁三得意的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终不负大人所托。”
李成栋急不可耐的撕开信封,一张张阅读,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激动,变得皱眉,最终变得犹豫,不满。
“大人,如何?”
李成栋将书信递给李元胤三人传阅。
“哼,这明世子打得一副好算盘,我等以数千精兵投效,不仅不加官进爵罢了,反而降为普通总兵官,还要收回我们过手军饷的权利,最终手下只能保存三千人。”
“大人,如此苛刻的条件,毫无诚意,我们绝对不能答应,大不了,大不了我们伏低做小,回塘栖,对回塘栖。”
现如今李成栋在清朝的官衔先为徐州总兵,后移镇吴淞,为了对付朱由梓,博洛又请示南京方面,晋其为江南提督,恢剿江左明军,可见清朝对他的看重。
如今反清复明就相当于一朝回到解放前,之前随着清军南下一路上攻城略地的功绩都不算数了。
李成栋看着眼前跟着自己长则十几年,短则五六年的老伙计们,叹息道:“回不去了。”
诸将疑惑。
“之前监军催我进兵苏州城,你们也知道,这个时候北上苏州城,完全就是找死,满清对于汉人抗令的后果,你们也是知道的。”
“如今我们的出路就两个,要么降明,要么落草。”
杨大甫听后小声嘀咕道:“这附近水网密布,到处都是明军,除了水就是水,往哪儿落啊。”
李元胤犹犹豫豫道:“要不学习梁山泊,我们入太湖?”
罗成耀抱着手说道:“我等都是北人,向来擅长弓马,现如今转为水兵,恐怕我们还未到太湖中的岛上,就被那些水匪掀翻了船。”
李元胤听完回过头来怒视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引颈受戮吗?反正老子绝对不当鸡崽子,做那等伸出脖子让人砍的事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鲁三这个时候说话了,“要不我们往西,过湖州入天目山?先保存实力,然后等待时机,择机而动。”
李成栋等人闻之眼睛一亮,“先生果智慧也,既然苏州待不了,我们便往天目山,此山位于南直隶、浙江、江西交界,可为存身之基也。”
然而就在李成栋等人以为找到出路时,一则消息的传来彻底打碎他们的希望。
吴江百姓原本对于谁坐了天下并无所谓,加之吴江知县推行剃头令的额力度并不大,所以相较于苏州、华亭、嘉定、昆山等地的强烈反清情绪,吴江的反清情绪并不大。
然而由于之前李成栋在吴江的暴行,吴江的反清情绪陡然激增。
遭遇暴行的百姓们得知县令派出衙役帮助暴兵伤害本县百姓,愤怒的聚集起来,鸣锣呐喊,冲入县衙与知县理论,责问他身为一县长官,为何要助纣为虐。
吴江知县自知理亏,但遭遇百姓责问,还是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言必称“你们这些狗奴才。”
最终百姓们彻底被激怒,将吴江知县群殴致死,事后冷静下来又感到害怕,唯恐李成栋回军报复。
经过几名带头士子商议,决定前往太湖请本县出身的前明举人孙兆奎、前明进士吴易回吴江主持大局。
孙兆奎原投在扬州史可法麾下抗清,后来目睹清军在扬州的暴行,又得知南京失陷,愤然回乡组织义兵。
然而本县反清情绪不高,清军入城后大肆收捕反清义士,孙兆奎不得不与同县进士吴易领着百多不愿意降清的同乡义民投入太湖,以着白抹额以标异,自号白头军,有众上千人,坚持抗清,并等待时机。
本因为协攻苏州移驻苏州的孙吴二人得到县内百姓的相请,大喜。
在请示过巡抚夏允彝后,毅然决然带领白头军响应吴江百姓相请,当天便带人由太湖返回吴江,被公推为首领,组织起数千义民严守四门。
如此一来,北有占据苏州的夏允彝部,东有占据白洋湖的陈子龙部,西面是辽阔的太湖,南面是白头军的吴江义民,李成栋所部八千人,彻底陷入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