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玑峰顶,云雾不再是冰冷的油污,而是真正的、带着浓郁草木清香的灵雾。它们丝丝缕缕,缠绕在奇峰怪石之间,呼吸一口,肺腑都像是被甘泉洗过,带着微微的暖意和难以言喻的舒畅。林晚被玄尘真人那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只觉得眼前光影急速流转,再定睛时,已然置身于一片难以想象的仙境之中。
脚下踩着的,不再是龟裂板结的黑泥,而是一种温软细腻、如同最上等丝绸般的褐色土壤。土壤表面氤氲着一层淡淡的、仿佛由无数细小光点组成的七彩霞光,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磅礴精纯的灵气正源源不断地从脚底涌入四肢百骸,滋养着他枯竭的经脉和那缕微弱的灵力火种,让它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这就是……万灵息壤?
林晚的脑子依旧一片混沌,像塞满了浆糊。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峰顶面积并不算特别广阔,但布局精妙,几座古朴雅致的亭台楼阁依着天然山势而建,掩映在虬劲苍翠的古木和绚烂夺目的奇花异草之间。远处,一道银瀑如匹练般从更高的绝壁垂落,坠入深不见底的碧潭,激起蒙蒙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霓虹。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沁人心脾的混合花香和草木清气,深吸一口,仿佛连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
这就是他以后要待的地方?天玑峰顶?给他一个人?
巨大的不真实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忘了去思考赵峥的死,忘了那根惹祸的“萝卜”,只剩下一种踩在云端、随时会跌落的惶恐。
“小友,此处便是天玑峰顶了。”玄尘真人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惊醒。这位宗主此刻悬浮在离息壤寸许的空中,姿态放得极低,指着不远处一座最为精巧、灵气也最为浓郁的玉白色殿宇,“此乃‘听松小筑’,已为小友收拾妥当。内有静室丹房,一应器物俱全。”
他又指了指峰顶另一侧,那里用某种温润的白色玉石围出了一大片方方正正的区域,区域内的息壤霞光明显更为浓郁,如同煮沸的灵液:“此地便是专为小友开辟的灵圃。万灵息壤核心精华尽聚于此,小友日后培育灵植,当可事半功倍。”
玄尘真人的语气温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仿佛在向一位深不可测的前辈介绍住处。他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个盛放着暗金萝卜的温玉宝匣,如同捧着整个宗门的未来。
“只是……”玄尘真人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惭愧”,目光扫过那片新开辟的、空荡荡的灵圃核心区,“本座仓促布置,只来得及将息壤翻整,尚未寻得配得上小友……咳,配得上此地灵气的珍稀灵种栽种。此乃本座疏忽,稍后定当命人将宗门库藏最顶级的灵药种子悉数送来,供小友挑选!”
他顿了顿,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仿佛只是顺带一提:“倒是这听松小筑周围,原本就栽种了一些本宗精心培育的灵植,只是……唉,本座与几位长老才疏学浅,疏于照料,大多长势不佳,甚至有些……怕是命不久矣,白白浪费了这方宝地。小友若有闲暇,不妨随意看看,若能妙手回春,自是它们的造化,若不能……也无需介怀。”
玄尘真人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灵圃核心区是空的,留给林晚发挥(种他那神秘萝卜),又不动声色地将周围那些眼看要死的顶级灵植推到了林晚面前。这是试探,也是期待。他想看看,这位被老祖“点化”的灵植夫,是否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说完,他轻轻一挥手,那温玉宝匣便稳稳地飞向林晚,悬浮在他面前一尺之处。
“此物……乃小友心血所系,自当物归原主。”玄尘真人看着林晚,眼神意味深长,“本座尚有俗务缠身,便不多打扰小友清静了。若有任何需要,只需心念一动,自有执事弟子前来听候差遣。告辞。”
话音落下,玄尘真人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只留下峰顶浓郁得化不开的灵气和依旧呆若木鸡的林晚。
过了好半晌,林晚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郁的灵气冲入肺腑,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个悬浮在面前的温玉宝匣。入手温润,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隔绝了里面那半截“萝卜”的气息。
他抱着玉匣,像个刚进城的乡下孩子,茫然又惶恐地打量着这片属于他的“领地”。脚下万灵息壤传来的温润滋养感如此真实,远处亭台楼阁的精美远超想象,可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巨大而虚幻的泡泡,随时可能破灭。
他踉跄着走向那座名为“听松小筑”的殿宇。推开沉重的、散发着清香的灵木门扉,里面的景象更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白玉铺地,灵檀为梁,淡淡的清辉从墙壁上镶嵌的明珠中散发出来。静室内蒲团散发着宁神静气的异香,丹房里的丹炉造型古朴,一看就非凡品。各种他不认识的、灵气盎然的器皿摆放得井井有条。
这一切,都属于他了?
巨大的冲击和不安让林晚几乎喘不过气。他抱着玉匣,跌坐在静室冰凉的白玉地面上,背靠着墙壁,大口喘息。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怀中的玉匣上。
他犹豫了一下,颤抖着手指,轻轻打开了玉匣的卡扣。
柔和的光晕散去,那两截熟悉的暗金色“胡萝卜”静静地躺在冰蚕丝上。断口处,那点微弱的金芒似乎更黯淡了,但那股温润内敛、却又沉重浩瀚的气息依旧存在。
看着这半截惹下滔天大祸、又将他推到这云巅之上的“萝卜”,林晚混乱的思绪终于找到了一丝锚点。恐惧、茫然、不安……种种情绪交织翻涌,最终化作一种近乎麻木的冲动。
他伸出手,拿起那截带着断茬、尖端残留金芒的半截萝卜。入手依旧温润如玉。
然后,在空无一人的、灵气氤氲的听松小筑静室里,在价值连城的白玉地面上,这个刚刚拥有了整个天玑峰顶的少年,像个饿极了的孩子,再次对着那暗金色的断口,狠狠地、发泄般地咬了一大口!
“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在寂静的殿宇内回荡。
依旧是那股奇异的甘甜微辛,带着泥土的清新。温润的暖流再次滑入腹中,驱散着心底的寒意。随着咀嚼,那玄奥的“断”与“载”的意蕴,如同涓涓溪流,再次清晰地流淌过他的意识之海。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身处这灵气浓郁的宝地,或许是因为心情激荡,那感觉似乎更加清晰了几分。
林晚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茫然地望着殿外灵雾缭绕的仙家景象。他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一点熟悉味道的幼兽。
“种地……”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眼神依旧空洞,“还是得……种地……”
仿佛只有“种地”这个念头,才能让他在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中,抓住一丝熟悉的、能让他心安的稻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浓浓疑惑和震惊的抽气声。
林晚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将啃了一半的萝卜藏到身后,警惕地望向门口。
只见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老服饰、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僵硬地站在那里,一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通体碧绿、散发着柔和生机的玉尺。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如同石化了一般,死死地盯着林晚——准确地说,是盯着林晚藏在身后、但依旧露出半截的暗金色萝卜,以及林晚嘴角残留的那点暗金色的渣滓!
这老者正是伏龙宗灵植堂首座,玄真长老!他奉宗主之命,带着宗门库藏最顶级的灵药种子前来“拜见”这位新晋的天玑峰主人。他心中本就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压制的不满(天玑峰顶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刚走到听松小筑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难以形容的馨香。推门一看,就撞见了这让他毕生难忘、足以颠覆他数百年灵植认知的一幕!
那少年手里拿的是什么?!那暗金色泽,那温润如玉的质地,那断口处隐隐散发出的、让他手中那根蕴养了数百年的“青玉量天尺”都在微微颤抖的古老道韵……还有,他……他居然在啃?!在啃那东西?!
玄真长老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几百年的修行、引以为傲的灵植知识,在这一刻被啃得粉碎!
“道……道……”玄真长老的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着林晚身后,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不成样子,“你……你在吃……吃……道……?!”
他的目光猛地移向殿外那片被宗主特意提及的、原本种着顶级灵植的区域——那几株眼看就要枯死的腐心圣莲、九叶剑芝、玄阳龙血藤……然后,又如同见了鬼一般,死死地钉回林晚身上,钉在他嘴角的萝卜渣上。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某种恐怖合理性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玄真长老混乱的脑海:
难道……宗主所说的“妙手回春”……就是……就是让他把这些快死的祖宗级灵药……当萝卜啃了?!
噗通!
玄真长老眼前一黑,手中的青玉量天尺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掉在了价值连城的白玉地面上。他双腿一软,直挺挺地朝后倒去,竟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刺激,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