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跪冰地数心跳,心头算账更带劲

尚宫局的仪仗刚转过影壁,洒扫局的院子里还飘着王婆子被拖走时的哭骂声,穿堂风突然卷起几片碎雪,裹着一阵沉水香的尾韵撞进来——张掌事带着青鸾掀帘而入。

“哪个是苏檀?“张掌事的翡翠护甲刮过门框,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她今日穿了件墨绿妆花褙子,袖口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听说有人敢在司衣局的猫粮账上动手脚?“她眼尾一挑,扫过缩在墙角的小翠,“巧了,御膳房今早丢了两笼素包子。“

院子里的宫娥们霎时噤声。

苏檀捏着袖中密函的手微微收紧——王婆子被审前最后一眼扫向司衣局方向,她便猜到这两位掌事早有勾结。

再看小翠,那丫头正攥着裙角发抖,眼尾还挂着没擦净的泪痕,脖颈处隐约有青紫色指痕——定是被谁逼去偷包子救人了。

“回掌事,是奴婢。“苏檀往前迈了半步,脸上堆起憨笑,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腰间褪了色的丝绦,“奴婢脑子笨,前日算猫粮数时把三斤看成五斤......“她突然“哎呀“一声,踉跄着撞向旁边的水桶,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张掌事的绣鞋。

“放肆!“青鸾尖声呵斥,抬手就要甩耳光。

苏檀却像没知觉似的,蹲下身去擦张掌事的鞋,嘴里还絮絮叨叨:“奴婢知错,要不替小翠姐姐受罚?

反正......反正我皮实,多磕几个头就行。“

张掌事盯着她发顶翘起的呆毛,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王婆子说这宫娥最会装蠢,可真蠢的人哪会主动顶罪?

她用护甲挑起苏檀的下巴,见那双眼底明明白白映着自己的倒影,连惧意都带着股子傻气,这才冷笑:“好个护主的忠心。“她甩了甩帕子,“去冷宫外石阶跪着,日头落了再起来。“

寒风卷着碎雪灌进领口时,苏檀的膝盖正陷进半融的冰壳里。

冷宫外的石阶结着层薄冰,她跪得久了,棉裤早被冰水浸透,从膝盖到后腰都像泡在腊月的井水里。

额头的汗刚冒出来就结成冰晶,沾得睫毛生疼。

“一,二,三......“她咬着牙默数心跳,前世做会计时练出的“心算法“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心跳声在耳膜里震得发疼,她却借此推算时间:从辰时到现在,已经跪了三个时辰。

按这个频率,再撑五个时辰,膝盖软骨大概会开始坏死——但张掌事要的是她服软,不是人命,所以惩罚时间应该卡在子时前后。

她眯眼扫过围观的人群:司药房的小菊攥着帕子往这边挪了半步,被掌事拽住后又退回去;御花园的老周头端着粪桶经过,特意把粪桶往她脚边放近了些——那是在提醒她,他昨日看见张掌事的贴身侍女往御膳房偏门送过食盒。

“三百六十七,三百六十八......“暮色漫上来时,青鸾举着灯笼来查岗。

苏檀故意让牙齿打战,说话漏风:“掌事...赏口热水吧,奴婢...奴婢数错数了。“青鸾用灯笼往她脸上一照,见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神涣散得像痴了,嗤笑一声:“装什么可怜,张掌事说了,跪不满一夜就打断腿。“

等灯笼的光消失在转角,苏檀的睫毛倏地一颤。

她想起今早裴砚塞的密函,竹纸上的字迹是尚宫局的流水账——张掌事近三月往司衣局多报了二十匹蜀锦,正好能补上御膳房丢失的粮钱缺口。

原来王婆子和张掌事不是盟友,是上下线。

子时三刻,北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下来。

苏檀的手指已经没了知觉,却还在裤腿上偷偷划着符号:司衣局每月十五进布,御膳房每月十六送菜,张掌事的侍女总在十七上午去司药房——这时间差,足够把多报的布料换成粮食,再通过药房的药材车运出宫。

“若再不起来,明日怕是要瘸。“

低哑的嗓音裹着暖意撞进耳里。

苏檀抬头,见裴砚披着玄色斗篷蹲在石阶下,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截含着笑的唇。

他伸手碰了碰她冻得发硬的发顶,指尖却像火炭:“傻了?“

“殿下...赏点钱买口热饭吧。“苏檀扯了扯嘴角,声音细得像游丝。

她其实想笑——裴砚的斗篷下摆沾着御书房的朱砂印泥,显然刚从皇帝那儿过来;靴底的泥是东六宫的青石板路特有的,说明他绕了远路避开耳目。

裴砚摇头失笑,从袖中摸出块温热的桂花糕。

糕饼的甜香撞碎了寒气,苏檀刚咬一口,就尝到里面裹着的姜丝——驱寒的。“别死在这儿。“他替她理了理被雪打湿的鬓发,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还等着看你把张掌事的账,拆得比算盘珠子还清楚。“

晨钟的第一声闷响传来时,苏檀的膝盖已经麻得没了知觉。

她望着裴砚的背影融入雪幕,忽然想起他塞糕饼时,掌心压着张纸条——“寅时三刻,梅树后“。

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她却觉得浑身发烫,连冻僵的手指都开始发痒——这宫里的账,才刚算到精彩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