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在神魔大战中受伤之事,原本是个秘密。伴随年月愈久,却渐渐成了谣言。又有些不安分的心跳跃着,想把谣言变为真相,或分散成为更多的谣言,让谣言再变为更多让人信以为真的真相,流传于三界之中。如此,唯一的真相,可能就彻底淹没于浩渺烟云,再难考证了。
天庭,是个复杂的地方,可能是懂得“是非”的严重性吧,虽然东皇的事常常被私底下讨论,但他的名字却很少被提起,因为怕惹玉帝生气。只有随师尊们云游在外的小仙童,趁师尊们运元神或打盹儿时,会稍微八卦一下,但他们也会给东皇取一些代号,比如“大老爷”“太爷”“上皇”等等。有仙童说,东皇当年其实是被自己部下陷害的,自己人里出了奸细,将作战部署献给了敌人。有仙童说,其实,东皇并没有外在传说的那么神,他就是被魔族打败了,自尊心上过不去,所以闭关了,用一种比较神秘的退场方式,来掩饰自己的战败;也有仙童说,东皇其实是被玉帝……
嘘!师尊醒了,快闭嘴。
每当小仙童们讨论正热烈的时候,他们的师尊总会及时醒来,提醒道:“作为神仙,要专注修行,少管闲事。”
看到师尊们严厉的神情,他们自不好再聊下去了。不过,像东皇那样的大人物,就算对他的下落有一万种揣测也不为过。因为讨论神秘人物,本就有一种更为神秘的快感。东皇他英武、他阔气、他慈悲。他是战神,他是上皇,他是天地至尊。他天生就带着让人揣测的神秘之光。
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自打天地分开了以后,也渐渐地有了对错和是非。别说东皇这样的大人物了,就连姜子牙……喔,提到姜尚,一定都知道他在昆仑山上学道,后来辅佐周武王伐纣的事吧?很多神仙都帮助过他。但就有流言说,其实他本事不高,只是学道时结交了不错的神仙人脉关系,他们帮助了他而已。实际的真相如何呢?
或许,这天地之间的许多事情,都没有真相。如果有人非要说,什么什么是真相,你不如默默地微笑,让听见的一切,从左耳进右耳出罢了。当别人固执己见,或热衷于要用流言来证明自己存在感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捅破他,那样他会很难堪,很生气。所以,也不用告诉他真正的真相——神仙帮助姜子牙,除了他迟早要代元始天尊封神外,还有个根本原因,是他始终和正义站在一方,因为神仙只帮助有道的人。西岐出了明主,天地共同来辅之。
关于东皇,他的一切,就比姜子牙复杂得多了,可能这也是玉帝不喜欢大家在天庭提他的原因吧。而玉帝为何害怕呢?按理来说,他已经是三界之主,统管天地,万物生灵,他应该没有任何恐惧才对呀。说到此,不得不讲,这恐怕又是另外一个秘密了,且事情就是因此而愈发复杂的。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些年,感觉天地间,到处都是秘密,等着要被捅破一样。而在那之前,大家都只能压抑地活着。在那清晨破晓的朝日升起之前,大家都得先面对着如斯的万古长夜,和数也数不清的无数个已经成为过眼云烟的“昨日”。
算起来,人间很久没有女巫来天庭了,天庭倒也安宁不少。一旦世上的事情太多,总要天神去管,天神也会很烦。何况,除了人间的事以外,天神与魔族之间,还有许多算不清的账,就像炸弹一样,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一回,使得天庭不得不随时提防。无事,总是好的。可安宁的日子过久了,又难免不安起来。
“难道人间不需要我们了吗?”神仙们会这样想。
“如果人间真的不需要我们了,我们也就乐得个清静,好生逍遥修行去。”过了一阵子,大多数的神仙都习惯了安宁状态,开始秉持这样的心态过活了。
但个性最为毛躁的太白金星却忍不住了。平日里,在众天神面前,太白金星因为修行功力尚欠火候,常常沉默寡言。他喜欢把他内在汹涌的力量藏起来,让别的神仙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但只要私底下待着的时候,他片刻也难以安宁。别人喜欢平静,他恰恰渴望动荡与冲突。他总说,他喜欢在一切混乱中寻找到存在感,一种特别的、安全的感觉。越乱越好。外面越乱,他躲在里面就越安全。
他耐不住寂寞的时候,还喜欢到外面逛逛,尤其昆仑山和灵山。如果恰好在昆仑山遇见女巫上天求事儿,他会变得无比话痨,只为在她们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就说前不久吧,秦国来了个三个女巫,代表秦王来的,有事想见玉帝一面。到了南天门,被侍卫拦下,恰好遇见太白金星,就是他引荐她们去见的玉帝。但她们想将从人间带来的珠宝玉器送他时,他又全部拒绝了。所以小仙童们私底下说,其实太白师叔并不贪婪,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些年功力上不去,比较落寞,常常想依靠一些事情表现表现,找点存在感而已。
也可以理解,毕竟论功力,太白金星这些年确实逊色于其他神仙太多。所以他喜欢给人间上来的女巫们指点江山,排解排解寂寞,也不算什么过错。比如秦国那三个女巫离开天庭时,就轮番赞美他,让他喜悦不已,大大地弥补了他平日和众神交流时,因自己修行功力总是不够的失落感。但玉帝也提醒过他,不要常常和一些女巫来往过密,看上去,太不成神仙的体统了。作为神仙,要优雅,要高贵,要让人感觉难以接近,要喜怒不形于色。
转眼,昆仑山上的木禾又熟了,太白金星闲着无事,径往这边逛了来。他来的时候,小仙女们正忙采禾,抢着给师尊们熬头道粥喝。这大好的季节,珠树、玉树、碧树、瑶树,成长得郁郁葱葱。醴泉里汩汩往外冒着甘甜纯净的水,周围花树茂盛无比,各种花果缀满了枝头。短短的斜坡上,灵芝争着破土而出。各种仙鸟神雀,坐而论道,谈经吹笛,其乐融融。如此清幽胜地,难怪成为三界向往。太白金星每回来到这里,都觉得能喘上一口气儿,颇为放松。
“喂,童儿,是时候把瑶树的叶子修一修了,都快挡住月亮的光辉洒向人间了。”这日他刚来到,便如此吩咐一位小仙童。
小仙童抱着一只葫芦,正在醴泉里打水给师尊喝,见到太白金星,过来行了个礼:“太白师叔,最近正值木禾成熟,我们帮着屯粮呢。修剪瑶树的事,可能得再过两日方可。”
“木禾熟啦?”太白对小仙童笑着。
“是。那边有姐姐熬了粥,一会儿师叔您也喝一碗,再走?”小仙童傻傻的样子很可爱。太白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蛋儿:“小家伙,告诉师叔,最近可有女巫,或者其他人来访?”
“这……”小仙童有些顾虑的样子。
“怎么了?”太白问道。
“你千万别告诉我师尊,说是我告诉你的啊,我就悄悄告诉你……”小仙童凑近太白,在他耳边叽叽咕咕。
“这么说,从悬圃到增城,正铺设的天梯大道,正是为迎接这位人间来的稻神了?”太白金星惊讶的表情。
小仙童点点头:“今日我师尊自凌霄殿上来,说玉帝亲旨,稻神耕种播种,造福四方,在人间功德无量。既已升仙,则令八景宫大老爷会同众神亲自迎他前往天庭,赐居稻香宫,此后主司掌天庭五谷禾木生长。自蚩尤和黄帝大战,绝地天通后,多少年了,方今玉帝才决定再开人神通道,实属难得。”
太白金星意味深长道:“童儿,我且喝你一碗粥吧。喝完,我径往悬圃去一趟,看看新开的人神通道。你八景宫的大爷爷常日清净,难得出来一趟,我亦且会会他去。”
“师尊不允许我传话凌霄殿里的事,师叔一会儿就当什么不知,径往前去,假装与大老爷相遇吧。”小仙童笑着说,然后伸手引领太白金星道:“师叔,请,喝完头道木禾粥,再有精神前去。”太白金星点了点头,便随小仙童去了。
他们说的八景宫大爷爷,就是老子。他一向清静无为,此番也是奉玉帝之命,方才出来。老子要携昆仑众神一起亲迎稻神归位。其实,这巨大的殊荣,亦属天庭首次。只因食五谷者生,民以食为天,玉帝十分感念稻神这些年在民间的辛劳与奉献,故而为其举办盛大的迎接仪式。而特地为稻神打开的从昆仑悬圃到增城的天梯,在稻神归位后,也没有再关闭了。
这之后,倒是方便了女巫们。她们或受凡间帝王委托,或受将军们授意,也时常上天来办事,走的就是这条天梯道。
又一日,太白金星晃里晃荡地来到昆仑山,见一对儿的小仙童正在下棋,便默默在旁边看了会儿。待几局过后,小仙女起身说:“师叔来了,我们不下了。”小仙童遂跟着起身,朝太白金星行礼。
太白金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什儿,在小仙童面前晃晃,故作神秘地说:“师叔在银河边拾了几颗碎星星,做的一个小坠子,喜欢不?”
“喜欢。”小仙童咧开嘴巴就笑了,然后又做着鬼脸:“师叔可别蒙我,天庭有规定,再不能去银河边捡星星了。师叔若是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童儿就是,童儿什么都不要师叔的。”
“真是个好孩子。”太白金星一边将小物什挂在小仙童的衣襟上,一边又说道:“其实,师叔老了,有时候感觉寂寞,就会到这边来逛逛,跟童儿们说说话,看看这参天的碧树、瑶树,听听这孔雀的叫声,看看小鹿们奔跑,心情就会疏朗许多。”
小仙童见太白金星如此这般落寞的样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鼓着腮帮子,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后,干脆说道:“师叔,那,我再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吧。”小仙童示意太白金星靠近点儿,然后,趴在他的耳边又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小仙童说完,只见太白金星怵在原地,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过分!着实过分!”然后一扭身,往天庭走去了。路上遇见小仙姑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的,气冲冲的样子。
不多大会儿,太白金星就来到了万灵宫。
一只青鸾飞过万灵宫庭院,留下羽翼掠空的声响。太白金星来到的时候,只见万灵宫宫主躺在庭院草地上呼呼大睡,更是气得胡子撅翘。说起万灵宫,可能是天庭最为僻陋的一处了,原因是它地处偏远,规模较小,设计铺陈也并无甚华丽之处,虽听起来叫“宫”,实则不过一个小庭院罢。唯一特别之处,是万灵宫庭院内有一天然仙泉,怪松盘顶,宝树映影,泉水清冽甘甜,可治百疾。万灵宫宫主善待灵兽们,令人将仙泉四周牢牢地围起来,保证不被干扰污染,泉水始终清澈如一,供灵兽们随时饮用。每天,狐族、乌鸦、虎族、龟族等万灵宫各部族都会派人来打泉水,顺便向公主汇报各部族的情况。
宫主名叫念初,但在万灵宫里,大家则喜欢亲切地称呼她为“念初公主”,因为她还未曾得到玉帝亲赐的宫主封号。不过,不论名义上还是实际里,她都是54000灵兽共同的领袖,也是一位真正流淌着高贵血脉的公主。她将要年满18岁,常年独居万灵宫内,习武读书。学业和事业有多少长进姑且不谈,但幽居独处一定是她的必备功夫。因为除了这样生活,她别无选择。
众所周知,天庭还有几位大名鼎鼎的公主,她们才是玉帝真正的金枝玉叶:长公主天花、二公主金花、三公主银花。而这位万灵宫的公主,她只是玉帝的义女而已。
若要认真道出她的身份来,玉帝的这位义女,又非一般义女,她同样有着像天庭三位公主一样的高贵出身。说出她的身份来保证吓一跳,她竟然是东皇的遗脉,东皇唯一的女儿。对,就是那位非常神秘的天地至尊东皇,小仙童们窃窃私语时,喜欢称呼为上皇或大老爷的。除了八景宫的老子常常被称为大老爷外,小仙童们私底下偶尔也会称呼东皇为大老爷。
细数时光,上皇与公主分别多年,公主业已长大成人,亭亭玉立。“念初”这名字,还是父亲东皇亲自为她取的。而东皇之所以给爱女取这个名字,据三界传说,是自己想向夫人表达永恒的爱意。他感激夫人生下爱女,誓诺自己会永远不忘初心的意思。念初公主小时候,常和母亲一起陪伴父亲四处征战,他走哪里都会带上她们母女俩。小公主天生聪慧,但个性顽皮,五六岁的时候就会自己作诗作歌了。东皇出征的路上,总有他的小女儿美妙的歌声,和妻子美丽娴静的身影。
转眼光阴似箭,念初公主与父母分别将近十年了。十年,如果搁在人间的话,已经是一万年啊。就在十年前,东皇经历了一场与魔族之间的恶战,之后关于他的下落,便成了三界一大谜案。而念初公主的母亲,在那场恶战来临之前,早已魂归故里。每当思念父亲母亲的时候,念初公主就会独自坐在万灵宫的庭院里发呆。这天,太白金星气冲冲地来到的时候,公主就在发呆。但她不想见太白金星,所以得知他来到的前几秒,就迅速倒在草地上装睡着了。
太白金星看着她的样子,连连摇头:“这,成何体统啊?”
念初干脆翻了个身,背过去,呼噜声响起来。
“要是天花金花银花公主也这副模样,估计西王母早气背过去了。真是,没人管的野丫头!”太白金星嘀咕道,抬起腿来,很想踹念初一脚。
“啊,太白师叔,您什么时候来的?”万灵宫的侍女采萍连忙跑来,对太白金星毕恭毕敬的。
采萍也蹲身下去,摇着公主的肩膀,想唤醒她。公主睁了下眼睛,冲采萍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采萍立刻明白,起身来,做着无奈的样子,垂头丧气地对太白金星说:“太白师叔,公主她,可能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她有个毛病,只要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常常会昏头大睡。不睡到她自己想醒来,敢于面对事情的时分,断然是不会醒的。”
“这叫什么毛病?谁惯的?”太白金星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正因为没人惯她,才有这毛病吧。师叔也知道,我们公主在天庭,无依无靠的。有什么苦恼、委屈、烦闷,从来都是自己个儿咽。有时候,她也痛苦,所以会用昏睡这样的方式来逃避现实。”采萍说得十分动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的样子。
太白金星虽然很急,但也无可奈何:“她痛苦?她委屈?哼!”
直到太白金星转身离去,确定不会再倒退回来,公主才打着哈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采萍,干得好!刚才你那番话,我感动得都快哭了。”念初公主拍拍采萍的肩膀。
“公主,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太白金星。”采萍温厚地笑着。
“不只是太白金星,确切来说,这天庭的每一位,我都不想见。”念初公主说道。
采萍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念初公主很纳闷。
“我笑公主,说话做事都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天庭的每一位?那,容采萍冒犯了,多嘴一句,也包括‘他’么?”采萍看着公主,表情坏坏的。
“他,谁?你说玉帝大叔啊?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念初公主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
“我说的是——天庭皇子,不显。”采萍冲公主挑挑眉,笑着转身离开。
念初公主愣在原地,假装很生气的样子:“连采萍都敢调侃我了?我不是公主吗?”虽是这样叨咕着,脸上却早已掩饰不住喜悦。每回听见别人提“他”,她都多开心啊。她希望多听见天庭皇子的名字。喜欢听别人聊他的事、讨论他。如果可能的话,将她和他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她就更高兴了。即便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这臭个性就跟不显皇子一样!”她也会眉开眼笑,觉得太美好了,她居然跟他的个性一样臭。她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只要听到别人说她“你就跟不显一样…你和不显简直是同类……”之类,她都会高兴不已。退一万步说,我们的公主,就算有人说“你就跟不显一样,是无耻之徒”,她也绝对会把听话的话头重点放在“你就跟不显一样”这几个字上,而非“无耻之徒”这几个字上的。
近来玉帝对天庭皇子越来越器重,正在三界之内挑选一流的剑师教皇子习剑,还特地为他修建了“太虚宫”,用来修炼学习。点点滴滴,都预示着,玉帝明显地对皇子寄予厚望。只是,按照皇子的个性,越是备受重视,他一定觉得压力越大,所以很久都没见到他在天庭转悠了。他一定是躲起来了,因为不想被其他神仙恭维,也不想被别有用心的人过多关注,他始终对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有一种向往,所以也是个常常会用逃避手段面对事情哪怕好事的皇子。
关于“喜欢逃避”这个性,天庭皇子和念初公主倒颇有几分相似。采萍也并非在太白金星面前随便说说,念初公主每每遇见困难就不愿意跨过去,想拼命昏睡,也确是事实。
天庭的不显皇子,一直是少男们的表率,少女们的期待。加上玉帝对他的钟爱和器重,谁和他来往过密,都会备受关注。记得念初公主来到天庭的时候,方才八岁,这十年间,在天庭没少受白眼和冷落,只有不显哥哥,他始终爱护着她。不显甚至因为想对她好,不惜得罪自己的亲姐姐——玉帝的长公主天花。因为高傲的天花公主认为,念初公主出身妖族,而高高在上的天庭神族皇子,应该和她保持距离。
所以,遗憾极了,纵然念初公主确实很想和不显成为真正的同类,却也注定是无能为力之事。纵使她喜欢别人将她和不显一起相提并论,但那些将她和不显放在一起骂的人,也依然很清醒地知道,他们俩就算有一百种相似,也有一种根本无法逾越的不似——神妖之间的界限。故而那些每一句说她和不显这也一样、那也一样的话,于她而言,背后都透着一种伤感,像是一个终生无法解决的难题。她多么希望他们真正地一样啊,比如,他和她一样是妖族;或者,她和他一样都是神族。
自从玉帝统管天地以后,虽然他明确表态过,要对妖族一视同仁,但天庭那些家伙却常常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名义上,念初公主也是玉帝的义女,但天庭却没正眼瞧过这位妖族少女。大约他们承认的公主永远只有天花、金花、银花吧,所以即便是在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小细节上面,天庭都会显示出她们的歧视来,往往让念初公主无比受挫。故而采萍先前在太白金星面前说的那番话,也并非完全的妄语,念初公主确实是有委屈、烦恼、痛苦的,比如,当她高高兴兴地收拾好自己去参加天庭宴会,却发现公主座位只有三个的时候。比如,当她每次和天庭皇子一起出现,就会有其他神族中人来把他们分开的时候。
但她从不把自己内心的受挫与失意,透露予人,她觉得向别人示弱,于解决问题来说根本无用。所以天庭反倒认为念初公主就是傻乎乎乐呵呵、不谙世事的性格了,亦在寄人篱下的环境中,连根本的自尊心或志向都没有,得过且过。譬如天庭的人总说她“老爹都下落不明数年了,做女儿的还能活得如此没心没肺”“万灵宫几乎就是一盘散沙,宫主却浑然不觉,迟早必将妖族彻底断送”“天庭那么多人不喜欢她,她还每天喜笑颜开的也太没有自尊了吧”“看见不显皇子就露出笑脸真是够无耻”等等,甚至还有许多更为刻薄的话都不忍一一枚举。每当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念初公主都会把自己的耳朵蒙起来。如果还是觉得很难受,她就会冲出去透口气,比如,去昆仑山悬圃之类。
念初公主喜欢和昆仑山的小仙童们一块儿玩,逗鸟捉鱼,采芝下棋。或者去各路师尊的花园子里寻找草药,顺便带回万灵宫给九尾狐狸子辰配药用。师尊们向来对公主大方,从不因为她采走他们的灵芝,或打走他们的甘泉水而生气。他们有时会训叨她两句,言语听上去严厉实则也是满心的疼惜。尤其玄都洞八景宫的老子最喜欢她,每次见到她,都会如此这般严厉地问道:“小凤凰,《道德经》可背熟了?背两段来听听。”假如念初公主背不出来,老子就会很生气地说:“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回去,将此句注解一下,不然下次就不要来我这里玩了,哼!”
有时候,为了故意逗老子开心,念初公主确实会假装答不上来,挠头抓耳支支吾吾的样子:“这……这是什么意思呀?大老爷,要不我将你的葫芦还给你吧,你就别叫我背书了。”说罢,念初公主将老子赠予她的,一直在身上挂着的葫芦摘下来,递还给老子。
“你不好好学习上进,怎么能找到你父亲的下落呢?好啦好啦,葫芦是我送你的,当然就是你的啦。”老子看她的模样,反而不忍为难。
这时念初公主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亲热地扶着老子的胳膊,陪他在玄都洞里走走。一边走一边说:“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句经文的意思,就是说,天道,就像绷弦上弓射箭一样,如果弦位高了,就要拉低一些。如果弦位低了,就要调高一些。多出来的,就要加以减损。而不足的,要加以补足。天道,就是要损有余而补不足。”
念初一边解说着,老子连连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嗯,嗯。好,好,好。”
“大老爷,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来您这儿玩吗?”念初扶着老子走到一处清溪前,只见溪水潺潺,草木葱郁。一对儿金丝孔雀,正坐在溪边谈论经句,神态自若。
老子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我很喜欢‘大老爷’这三个字。在天庭,小仙童们背地里称呼我父亲,就叫‘大老爷’,嘿嘿。”念初公主笑得甜甜的。
“原来如此!哼,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是大老爷呢。我不干,你父亲他,他不能跟我抢。不然,我会生气。”老子噘着嘴,装着很生气的样子。
“知道啦,知道啦,大老爷。现在这三界之中,就您是独一无二的大老爷。我父亲,他到底在哪儿,连我都不知道呢。对吧?”念初哄着老子。
“还是一点下落都没有吗?”老子关爱地问道。
念初无奈地摇摇头。这些年,不论是跟谁,只要提及父亲,都会伴随一阵的沉默。
“好啦,你也不用伤心,你父亲的下落,迟早是会知道的。你也不用一来我这里,就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小凤凰,去玩玩吧,难得好山好水好风景,到处玩玩去吧。”老子宽慰道。
“那我送您回八景宫打坐。”念初复又扶起老子的胳膊,转头而行。他们身后,有仙童坐于山顶,笛声悠扬,穿林破日。
有时候,在昆仑山,念初公主也会遇见人间上来祷告求事的女巫,尤其在昆仑的下层樊桐或中层悬圃。能够来到悬圃的女巫,都已经功力高强,但如果还要往上界去,则不容易了。天门九重,每一重,都有武力高强的豺狼虎豹看门挡路,许多下界来的人,刚刚走到一重天,二重天都会被咬死了,或者分尸后再扔到深渊里。
早先的时候,其实人神之间的交往并没这么严格的,尤其灵山那边还有巫咸、巫即、巫盼、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等十人可以在天地之间升降,来去自由,他们因此大受人间礼遇,帮助人神沟通。但后来黄帝和蚩尤大战,蚩尤练造兵器打黄帝,甚至残害屠杀无辜百姓,黄帝命应龙在冀州野地和他交战,却不料蚩尤请风伯、雨师相助放出大雨来,最后逼得黄帝只好降下天女魃来止雨,并杀掉了蚩尤。因为蚩尤本是下界的人,却侵犯了上界安宁,从此以后天庭便将天地之间自由通关的道路阻断了。绝地天通以后,凡间的人要到天庭就麻烦得多了,且只能经由昆仑山,但要通过天庭重兵的层层把守。
许多凡间来的女巫,虽然有通天的本事,能够帮助人神沟通,也会常常被九重天门的豺狼虎豹挡住去路,再也无法往天界上去了。尤其那些深受重托,背负人间国君重托而来,要询问国家大事或战争输赢的,如果被拦住了无法再往上爬,更会无比焦急。
近来,念初公主就在昆仑山的悬圃,遇见了一位受楚王之托,上天庭求见玉帝的女巫。因为她在过阊阖天门时,被虎豹拦住了。原本女巫和虎豹好好说说自己的诉求,不是没有希望获得一条通路的,因为人间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此类属大事。遗憾的是,那位楚国女巫却不知怎么地和虎豹争执起来了,以至于遇见的情形格外凶险,不仅被拦阻去路,还险些被虎豹分尸。万分危急之时,还好遇到了万灵宫的念初公主和九尾狐狸子辰。
“狐狸,看样子,她是有急事。”念初公主扯着九尾狐狸的衣襟说道。
“来天庭的女巫,都有急事。走吧,别管闲事,回头又给咱们万灵宫惹麻烦。”九尾狐狸拉念初公主走。
“帮帮她。”念初公主坚定地看着子辰说。
子辰很无奈:“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先问问,她是来干吗的吧。”
念初公主点点头,朝女巫走去。
女巫一身厚重的红褐色衣服,因为心情焦急,都被汗水湿透了。脸上浓重的妆容,也花得红一块青一块。头上插着各色羽毛头饰,金属打造的头饰晃里晃荡的,也许在来天庭的路上太着急,羽毛还掉了两根,余下的几根歪在发髻里,看上去实在很不像个样子。她的嘴唇是深紫色的,像是血液凝固了的颜色,看上去充满煞气。她的眼睛露着精明锐利的光芒。
念初公主走近她,自告身份,询问来由。
女巫立刻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告诉念初公主:她是受楚王委托而来。
凡间一个叫楚地的地方,有一位可怜的女子,她的父亲和异国打仗,寡不敌众,要将小小年纪的她,送到异国去和亲。公主不想远嫁他乡,日夜哭泣,希望向天神祷告,能永留在父母亲身旁。奈何大局已定,她若不和亲,她的父亲就会被异国首领杀掉,她们的臣民就会成为异国的奴隶……女巫说到这里,眼里闪烁着同情的泪光。
“后来呢?后来呢?”念初公主迫不及待地问道。
“公主的父亲为了哄她高兴,就骗她说,待他厉兵秣马,三年后,必重振士气征服异邦,届时定将她接回故国,她才终于答应了。定好日子,三月三日出嫁。她父亲很心疼,想风风光光地送公主出嫁,便决定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祈求神灵保佑公主一路平安,邪灵鬼祟不侵。于是,请人将楚国诗人屈原的诗歌编成曲子,作为公主出嫁当日的祭神序歌。我这次来天庭,就是受楚王委托,带来屈原的诗歌,请妙音天女过目的。楚王说,若祭祀仪式能得众神加持,楚国公主必能一路平安,楚国国民亦不必受他国重伤,期望天神加持庇佑。”女巫说。
听完这个故事的念初公主眼眶红了,她很感动,不知怎么地,她忽然觉得那位凡间的楚国公主很可怜,可怜得让她义无反顾地想帮她。她为了她父亲的事业,和楚国的臣民,决定向敌人献出自己,以一个小女子弱小的身躯,担起重任,这何其伟大而光荣。
“子辰,我们去找陆吾借一下令牌,放女巫过关进入天庭吧。”念初公主回头对九尾狐狸说道。陆吾是虎族的老族长,也是天庭下都昆仑山的安全大总管,虽然这些年基本退居万灵宫专注培养继承人,但其部下则多在九重阊阖天门任要职。如果能得到他的指令,那位从楚国来的女巫,就一定能进入天庭。
“好吧,我去找找陆长老。”九尾狐狸无奈地耸耸肩,便转身找陆吾去了。
念初公主则将女巫引至一旁,和她聊天,等待九尾狐狸归来。
“我从小喜欢诗歌,可否将人间那位叫屈原的诗人所作诗歌,借我一览?”念初公主对女巫说。
“当然可以。”女巫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一只织锦小囊,拿出一张因为一路颠簸,已经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来。
念初公主接过纸页,稍稍浏览一眼,便将诗歌铭记于心。
女巫一脸心急如焚,手足无措。
念初公主安慰她说:“别急,子辰一会儿一定能拿着虎族的令牌来帮你。对了,你们那位楚国的公主,她长得好看么?”
“好看,好看,要说起我们的公主,简直就是大王的掌上明珠。她的眉眼就像山川一样清秀,肤色就像桃花一样粉白,一头犹如飞瀑一般的乌黑长发直垂腰间,说话的嗓音好比那清幽山谷里的鸟儿……”女巫对楚国公主的样貌赞不绝口。
“听你这般说,倒让我想起了西王母瑶池里的那些仙女姐姐。”念初公主笑道。
“可不是么?楚国王宫里的人,都夸公主美若天仙呢!最重要的,还有,我们公主虽然生得美丽,却从无半点矫揉造作。她温柔美丽的外表下,个性却酷似男儿呢。因为大王对她无比宠爱,从小她就跟在皇兄们身边,和他们一起练剑、习武、读书。要论起武功学识来,跟哥哥们相比也丝毫不逊色呢!”赞美之词溢满女巫的嘴角,看得出来,她接受楚王之托,也是真心喜欢公主。
“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样美好的人儿?若是能见上一面,应该极好。”念初公主笑着。
“所以,此次楚国被敌人进攻,就算是割15座城池的伤痛,在楚王心目中,也不如失去公主那么痛。”女巫叹了口气。“不说了,不说了。不过……”女巫有些停顿。
“不过什么?”念初公主反问。
“这位仙姑,恕我冒犯了,在我看来,你和我们那位楚国公主,长得还颇为相似呢!尤其这眉眼,还有说话的这声音,这要不是仔细看啊,没准还以为是我们公主到天上当仙女来了呢!”女巫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真的吗?”念初公主也很激动。
“成天多管闲事,看你迟早闯祸。”这时,九尾狐狸子辰的声音传来。
“狐狸你来啦?怎么样,拿到令牌没有?”念初公主忙问。
“你说了要令牌,陆吾他老人家,还能不给吗?”九尾狐狸从胸前将令牌掏了出来。
念初公主接过令牌,郑重地交给女巫,并对她说:“你去吧,到那边找个小仙童给你引路,就能到达妙音天女姐姐的住处。”
“这位仙姑,我该如何谢你啊?”女巫激动地握紧令牌。
“嗯,如果你想谢我,以后你们凡间那位叫屈原的诗人再作了新诗歌时,你就送来给我看看吧,我喜欢他的诗歌。”念初公主说道。
“不瞒公主说,那位叫屈原的诗人,多年以前,已经在汨罗江投河自尽了。但他作的所有诗歌,都存在楚国皇宫章华台的书斋里。只有宫里有活动的时候,楚王才会令人拿出来诵读、默念,或编成曲谱。如果仙女想看他的诗歌,恐怕我……我还得多想些法子才行。”女巫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好啦,你就别为难人家了,楚国的国王还等着她回凡间回话呢!”九尾狐狸对念初说,叫她赶紧让女巫离开了吧。
“好了,你走吧。”念初公主对女巫说。
看着女巫的背影,念初公主十分动容:“那位楚国的公主很勇敢。这位女巫也很勇敢,敢一人勇闯天庭。”
自从这天念初公主和九尾狐狸子辰回万灵宫后,她就常常会对女巫带来的楚国公主故事想入非非,她的心灵犹如有人向平静的湖水投入了一枚石子一般,而屈原的诗歌更让她感到某种巨大的吸引力。“吉日兮良辰,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多么朗朗上口的诗歌。
但美好的故事往往伏笔着误解。公主帮助了女巫的事情,很快被太白金星知道了。太白金星最不喜欢别人和他争抢什么,或越过他的权力去干点什么,所以念初公主得罪了他。他始终认为,给人间女巫们指点江山是他的专属乐趣,一个小丫头,她懂什么。所以当他再到昆仑山,小仙童告诉他,最近从人间来的女巫们都在传说,若要办事成功,必须得找万灵宫的仙女姐姐帮忙时,他简直气急败坏,想不到自己所剩的这么一点点优越感,也被一个小丫头给抢去了。
他决定好好训斥念初公主几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满腔的情怀——不管是喜悦、愤怒,都是积攒着要往外倒的,不然得自己憋死自己。自打上回来到万灵宫,被念初公主如雷一般的鼾声轰走以后,太白金星就惦记着,只要有机会再遇到时,必定好好教训那小丫头片子一顿。
不久后,就是王母的瑶池宴会了。提到西王母的瑶池宴饮,那是天庭最有名的盛会。每年上元节这一日,瑶池灯火通明,仙神齐聚。不仅天庭皇子、皇女们会衣冠齐整,翩翩而来,就连玉帝也会亲至,借此机会与众仙臣一叙,陪西王母及皇子皇女们聊聊家常,共享天伦。自从八岁那年,被带到天庭抚养,念初公主已经参加过九次王母的瑶池盛会。相较天庭其他神仙来说,西王母心胸开阔,慈爱悲悯,对念初公主真诚关照。每逢年月节日,但凡她膝下的天花、金花、银花公主会参与的宴饮,王母都会亲命仙姑们,去将念初公主带来一起热闹热闹。
这也是念初公主来到天庭的第10个年头了。
一大早,便有皂衣仙女、紫衣仙女两名仙女来到,提醒念初公主务必着装整洁高雅,准时参加瑶池宴会。“我等奉王母懿旨,请念初公主赴宴。但王母亦令我等特意告知,她对公主格外关怀,公主而今已成年,再不能像以往一样,常和天花长公主在宴席上打闹了,有伤大雅。”两名仙女严肃而认真地说完,便依然头顶花篮,匆匆转身。
“哎,姐姐,姐姐们不多玩会儿么?”九尾狐狸子辰假装追在她们身后挽留。
“不了,那边红衣仙姑、青衣仙姑、素衣仙姑、黄衣仙姑、绿衣仙姑等各位姐姐,还在等我俩一起,前往蟠桃园摘桃呢。”两位仙姑好耐性地回道。
“那,姐姐们,慢走啊!”九尾狐狸子辰再次跟她们打招呼。
直到两位仙女的身影完全消失于万灵宫拐角处,九尾狐狸才退回来,走到庭院中央。见念初公主一脸颓丧,便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念初公主嘟囔着嘴:“什么请我去参加瑶池宴饮,明明就是先来警告我的嘛!”
九尾狐狸子辰见她兴致不高,就不招她了,自己俯身拾起她扔在地上的一把木剑,随意练了起来。他习惯在她不高兴的时候,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这也是从小到大,他与她的默契。在天庭,除了皇子不显以外,就数子辰对念初公主最好了。
子辰出身自青丘九尾狐世家,原也是武功高强,密法深广的狐门大公子。只因商汤时代,纣王无道,狐狸精苏妲己推波助澜,致使天下苍生受尽苦厄,此后狐门一落千丈,皆被拷问。子辰的父母亦自戕谢罪,留下子辰沦为孤儿,独居长洲。但子辰对命运自来都有一种不服输,从小虽见惯刀光剑影,内心却柔悯慈悲,常以助人为乐。长洲狐族老族长见他可怜,将他收为义子,授以功夫,望之将来能成大器,继承衣钵,恢复狐族荣耀。东皇于神魔大战中失踪后,玉帝将东皇遗留的一支妖族精英部队及东皇之女念初公主带到天庭,赐居万灵宫。九尾狐狸子辰也便是那时一起来到天庭的,自此以后作为伴读,守护在公主身旁。相似的命运,让子辰和念初之间,亲密无间,信任有加。
因为十分好学,子辰对天下之事,无不知晓。也因着家族遗传的缘故,子辰精通医理,善医药事业,常慈济苍生。伴随时日远去,九尾狐之祸渐渐被遗忘,子辰和他的义父狐族老族长也渐渐地凭本事,可以在天庭获得一些朋友。尤其子辰,外形俊朗,又博学多才,更是颇具神缘,许多老神仙都喜爱他。他们喜欢亲切地称呼他的小名:七月。
念初公主思念父母的事,子辰了然于心。为了逗公主开心,有时他还会幻化为东皇的模样,老气横秋,对公主的行为指指点点。但往往坚持不了多久,他的小把戏一定会被公主迅速识破。“我爹的脸没你臭。”每当他幻化为东皇的时候,念初公主都会戳他的脸,劝他别玩了。
参加王母的瑶池宴会前,九尾狐狸子辰征求念初公主的意见:“为了避免你被长公主欺负,要不,我变个模样陪你去?”
念初公主一边清点妆匣,寻找合适的首饰来戴,一边翻他白眼:“变成谁?玉帝?我爹?”
“当然不能变玉帝啦,会和玉帝本尊相撞的。你知道,我唯一擅长的,就是变成东皇。”子辰话刚说完,就变成了东皇的模样,站在念初公主面前,老气横秋地说:“哦,我的闺女,真是美得天下无双,瞧那明眸皓齿大耳朵,完全遗传的我。”
念初公主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恰好侍女采薇端着银盆进来给公主洗脸,见到东皇站在面前,吓得银盆哐当一声摔落,清水洒了一地。“主子!您这是从哪儿来的?”采薇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头也不敢抬头看。
“采薇,我问你,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公主可有受委屈?可有烦难?你和采萍是如何伺候她的,一一道来。”九尾狐狸幻化的“东皇”一本正经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严肃问话。
“回……回主子,公主……她……她……”采薇吓得浑身哆嗦,话都说不出来。
“好啦,你就别逗她了!”念初公主拿着发簪朝“东皇”的脸戳了一下,九尾狐狸子辰就很快现出原形来,看着跪在地上吓得颤抖不已的采薇,哈哈大笑。
“快起来啦,是我!”子辰对采薇说。
采薇见东皇原是子辰幻化的,又气又笑:“我说子辰大公子,你能不能别神出鬼没地吓我们啊!我还当真以为是东皇回来了呢!吓得我三魂六魄都没了。”
“对不起采薇姐姐,赶明儿,熬一盅安神汤与你喝喝就没事了。劳烦姐姐,给公主另外打一盆水来吧,今天咱们家的公主,将要赴王母的瑶池宴饮。”九尾狐狸长袖一挥,地上的水渍迅速收拾干净,银盆飞起来,重回采薇的手里。采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端着盆出去了。
按照老规矩,王母的瑶池宴饮盛会,一般未时开始设宴,申时宴席开始,酉时最为盛大,戌时和亥时渐近尾声。这延绵半日的欢乐,将专属于天庭,任何事情均不得打扰。这难得的聚会,也是玉帝最为放松的日子,他可以暂时离开高高在上的凌霄殿宝座,以父亲的身份,走到皇子皇女们中间来,用父亲的笑脸和神情,与他们亲切对话。而对于天庭其他众神来说,即便平日里彼此间有些嫌隙的,也会在这一天,在享用琼浆玉液时,杯酒释怀。
念初公主乌黑的头发,分两边梳成高高的发髻,两条长长的绦带挽在髻上,垂肩而下。一身秋香色的长裙,外搭着藕荷色的小褂,脚踩平底小靴。九尾狐狸子辰提醒她说,像这样的场合,她应该打扮得乖巧动人,西王母和玉帝才会喜爱。所以,她连颜色过于鲜艳的衣服都没穿,也没有佩戴过多的首饰,只是身上依旧背着小葫芦,那是八景宫的大老爷老子送她的吉祥之物。她踏进瑶池的时候,宴席刚刚铺设完毕,但众仙还未来到。
瑶池光景真是美轮美奂,隔老远就已闻见了酒香,还有几个仙子,正往大酒缸里倒入新酿的佳醪。按照即将入席的宾客身份,宴席设在了瑶池的宝阁内,分别代表东、西、南、北四方的长案围成一圈,皆是鎏金光灿,彩结垂地。正北方设有玉帝与王母之位,座椅坐垫均是新制,大红团云图案华彩夺目。案上杯盘琳琅,都是上古遗传至今的珍品。千百盆珠树玉叶,还有金灿灿芬芳正开的鲜花,与各色佳果颜色相映成趣。王母最是喜爱果品香氛,她与玉帝的席位两旁,单列大缸,里头盛满各色鲜果,芳香沁鼻,专为熏阁之用,好一派天然趣味。而其他三方席位,皆置玉鼎香炉,焚着百合宝香,檀麝名木,氤氲缭绕。
怪道三界仰望天庭,这似锦繁华确非别处可比。当丝竹仙乐声飘入,红衣、青衣、紫衣、白衣、皂衣、绿衣、粉衣、黄衣、蓝衣等九衣仙女率先鱼贯而入,迎领众仙入位。在这场盛大的聚会上,除了常年在外遨游行踪不定的姜子牙,以及比较喜好清静的八景宫大老爷老子以外,众仙神都会来到。他们仙衣飘飘,仙容光彩,个个喜笑颜开。在九衣仙女的引领下,各自入座。之后,又有十二名彩衣仙女、仙童迎领玉帝、王母及诸皇子、皇女、夫人们入席而来。
玉帝踏着缓慢的脚步步入宝阁,众神席位中间旋即鸦雀无声。玉帝气宇轩昂,正值盛年,非三界传闻中的皓发白须老者模样。他的脸庞轮廓清晰,鼻梁高挺,嘴唇丰满,目光锐利,长挑身材凸显贵重气质。细究起来,不显皇子在五官方面,与他很是相像,尤其俊朗的面庞和高挺的鼻梁。只是不显皇子却没有玉帝如此强大的气势,他时常显得十分温和。他对自己的父亲有一种天然的崇拜与畏惧,想必,这也是他的内心里深深爱着他父亲的一种反映吧。
“众位卿家,请坐!”玉帝见众神均从座位中站起来迎接自己,忙安抚道。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襟声响后,众位神仙各归各位。顷刻,仙乐奏响,各色彩衣仙女鱼贯而入,为宴会舞蹈开场。紧接着,换酒、添食、上果盘的仙童仙女络绎不绝,席位渐渐热闹起来。看着大家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念初公主也拎起自己面前的酒壶,斟了一杯满满的酒,轻声说了一句:“父亲,我敬你。”
诸位神仙轮番向玉帝和王母敬酒,听玉帝说几句。美艳的夫人们,不住夸赞三位公主懂事可爱。虽然王母刻意关照,让念初公主可以参加一切宴会,但常常只能坐在宴席不起眼位置,念初内心难免失落。她常想,还不如不来呢。
看着众神觥筹交错,却只觉自己身后冰冰凉凉。平日里在万灵宫,好歹随时有采薇采萍伴随着她,有九尾狐狸子辰陪伴着他,而王母的瑶池他们都没有资格来,就算她自己在这里,以玉帝义女的名义坐在席位中间,又如何呢?依旧没有人给她斟酒,没有人和她碰杯,也没有人祝福她。假如东皇还在,她会不会也像长公主天花她们三姐妹一样,坐在较首的位置,由侍女伺候着饮宴,一边听着其他神仙恭维她们的话?呵。
忽然,太白金星朝她走过来了。
“胆子挺大,居然在昆仑山对人间来的女巫指点江山。说说,都从人间女巫她们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了?”太白金星直截了当地问道。
“您猜?”念初公主对太白金星不服输地笑着。
“她们定是给了你宝石、珠玉、名贵药材、珍品佳酿……人间最为珍稀之物。”太白金星说。
“对,猜对了。我全收下了。现在就藏在万灵宫我的寝殿里呢。一会儿宴席散了,太白师叔要不要同我前往,观瞻观瞻?没准我心情好,还能送您两样。”念初公主故意说道。
“臭丫头,敢调戏你师叔?”太白金星斜眼睨着她。
“是师叔先针对我的。”念初公主不服气。
“哼!不识好歹!好了,下不为例啊!”太白金星撅着胡子。
“哼哼哼——”念初公主却对他扮着鬼脸。
“师叔是看你独自饮酒,很是落寞,过来看看你的。不过记住了,以后再去昆仑山,可要告诉我一声啊。再遇见人间来的女巫,别给她们瞎指挥,让她们来找我好了。那些人间的事情多复杂啊?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啊?”太白金星和念初公主碰杯。
“师叔这才有师叔的样子嘛。”念初公主和太白金星碰杯。
“我可是为你好,玉帝,最讨厌天庭的人和女巫来往过密了。”太白金星又说。
“那师叔以后也不跟人间来的女巫们来往喽?”念初反问道。
“我可以,但,你不可以。”太白金星说,然后端着酒杯,穿过喝得正高兴的众位神仙,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虽然师叔找我茬儿,还是感谢师叔,在这样的场合,陪我饮了一杯酒。”念初公主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无奈地笑着,仰头喝下。片刻间,只觉眼前迷蒙一片,笙歌曼舞,尽是糊里糊涂。
“他没有为难你吧?”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念初公主晃晃脑袋,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伫在眼前。这高大英俊的身影,就算再模糊,她也知道是谁。因为只有他,总是会在她有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只有他,能够在人群中,随时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
“师叔就是和我聊聊天。”念初公主回道。
“当忍则忍,不要给万灵宫添麻烦,也别让父皇和母后觉得你不懂事。”天庭皇子不显装着和念初公主碰杯,小声地对她说。
“听你的,不显哥哥。”念初甜甜地笑着,轻轻和皇子碰了一下杯。
天庭皇子便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念初公主遥望着自己座位的斜前方,天花公主、金花公主、银花公主三位公主坐在一起。小公主银花尚还年幼,脸颊红扑扑的就像两只蜜果,见谁都会甜甜地笑着。二公主金花娴静高雅,为人和善低调,始终微微笑,面容沉静温柔。三位公主都尚未出阁,在瑶池宴饮这样的场合,尚还穿同等的服饰,戴一模一样的凤钗和宝石玉簪。也许长公主稍微年长些吧,又或者是什么别的缘故,她头上除了戴着和其他两位公主一模一样的凤钗、宝石玉簪外,还有一只坠着红色璎珞的金步摇。
长公主即当今红莲公主,年近18的她,是天庭的宠儿,那种因自信而动人的女子。故而越是这样的场合,她越发光彩照人,明亮十分,举手投足都显得游刃有余。可以这样讲,在天庭众神的眼里,长公主是高贵而完美的,即便偶尔表现出一点点跋扈,也可以被理解为是天资骄傲的自然反应。
“父皇,女儿可喜欢在这样的场合看见您了。”宴席间歇,乐声渐弱时,长公主端起酒杯敬玉帝。
“哦?红莲此话怎讲?”玉帝笑起来。
“女儿心目中的父皇,威仪高贵,有如山岳,会让众生自然崇敬,有天然的距离感。而母后宴席上的父皇,只是个温暖可亲的父亲,让儿女们自然想亲近。”长公主心直口快地说。
玉帝被长公主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高兴不已:“众卿,莫非,我平日里在你们心目中,也如同公主所说,让大家伙儿有距离感?”
“玉帝最是仙品温和。”太白金星端起酒杯,对玉帝说道。
“我等亦是如此感受。”其他众仙臣也端起酒杯来。
“老神仙们,你们可不能我说什么,就觉得什么都对呀。难不成,你们私底下,从无抱怨过父皇对大家伙儿太过严厉了些儿?”长公主见一众神仙毫无主见的样子,竟然调侃起他们来。然后又转向玉帝说:“父皇,女儿说得没错吧?”
“长公主心地坦诚,有话直说,性格实在可爱。”太白金星夸赞道。
长公主看向太白金星,默默地笑了笑。
见长公主在玉帝面前娇宠的模样,王母虽然面带慈爱地笑着,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二公主和三公主。王母的眼神是什么含义呢?难道,是她觉得二公主和三公主不如长公主机灵,会讨玉帝欢心么?王母这意味深长的一瞥,虽然没引来性格迟缓的二公主和三公主的反应,却让天庭皇子不显留意到了。不显立刻跟着端起酒杯来,敬向玉帝道:“父皇,儿臣敬您一杯酒。父皇心怀四海,常日操劳,儿臣因不能为父皇分忧而深感羞愧。”
不显皇子站在诸位神仙中央,就像一道光。他的声音充满磁性,那么干净纯粹,说话亦是十分真诚得体,听得玉帝点头感慨:“朕的不显皇子长大了,父皇深以为荣。”玉帝仰头饮下一杯酒,又自斟一杯,转向众仙神道:“众卿,朕对皇子用心良苦,也请众位卿家务必协助扶持,助其修炼,兢兢业业,他日必成大就。”
“玉帝福德无量!皇子聪慧明理,自成大器!”众位神仙共举杯道。
人群中的不显皇子,端着酒杯,优雅地转向众神。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他一袭简约的白衣和发饰,愈发比平日更加丰神俊朗。头上戴的宝石抹额所镶嵌的碧蓝澄净宝石,是当年南海龙王敬献之宝。在天庭,每逢重大节日,天庭皇子皇女们都会戴宝石。不过只有天庭皇子,他的宝石是独一无二的,海水的颜色,这彰显了他的身份,使他高贵于其他皇子而存在。
见不显皇子如此出类拔萃,王母也端起酒杯,敬了玉帝一杯酒。玉帝也回敬王母一杯。
丝竹弦乐绵绵不绝,云雾蒸腾缭绕,数不尽的美酒佳肴。玉帝在这热闹的席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挥挥手说:“银花、念初,到我这边来。”
银花小公主听见父皇叫自己,怯生生地起立,应一声。念初公主却无比惊讶,没有想到玉帝会叫自己。就在她踟蹰间,一抬眼,恰好看见天庭皇子不显,他正用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她,示意她去吧,没事。
小公主银花和念初公主一起走到了玉帝的面前,先拜过玉帝和王母。
玉帝缓缓地开口说道:“银花公主尚还年幼,需在修行学业上多多努力。银花,这里有这么多的仙师前辈,你可想认选一位师傅?”
“女儿……女儿定会刻苦努力,不让父皇操心担忧。至于甄选师傅之事,女儿谨听母后懿旨。”银花公主怯生生地,对玉帝又是一拜。
“父皇……”这时传来长公主的声音,只见红莲站起身来,走到玉帝面前。
“红莲,你可有话要说?”玉帝亲切地问。
“女儿适才听闻父皇要为银花小妹甄选师傅之事,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长公主说。
“天花,你有何想法?”王母笑盈盈地问。
“回母后,再过一阵,女儿就将正式年满18岁。按照天庭规矩,女儿不可能再跟在母后身边了,要搬到自己独立的公主府去生活,想必到时候父皇和母后也一定会选派师傅跟随女儿一起到公主府,教女儿习武,修行。父皇和母后不如将小妹交给女儿,女儿保证好好照顾小妹。”长公主说。
“天花说得很有道理。”玉帝点点头,又转头问王母:“你是天花和银花的母后,你以为如何?”
“玉帝,我以为不妥。”王母直截了当地说。
“哦?不妥在哪里?”玉帝吃一惊。
“玉帝,一年一度的瑶池宴饮,难得和群臣一聚,理应好好叙叙情怀才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事儿,就不要在此过多耽误众仙时间了。”王母微笑着,特意放低声音说。
玉帝恍然大悟,对王母点点头。然后,玉帝转向念初公主,对她说道:“念初,你也年纪不小了,再过一阵也将年满18岁。你身居万灵宫,也应多以功课学业为要,安分守己,再接再厉。”
“是,父皇。”念初公主低垂着头,回答道。
天花公主回头看看念初,轻蔑一笑。然后牵起妹妹银花公主的手,回到了座位。念初公主跟在她们身后转身,也回到了座位。
席间继续热闹,众仙把酒言欢,共度佳节。玉帝也许是想起了刚刚王母的提醒,便问了一句:“众位卿家,近日,魔兵可有何举动?”
“回玉帝,近日魔兵与我神族,相安无事。”杨戬从座中起身,回话道。
“饶是如此,我亦可放心了。但我神族与魔兵之间的冤孽,依然存在。纵然一时相安无事,天庭亦不可掉以轻心。所谓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是此理也。”玉帝说道。
众位仙家均点头,赞同。
趁着玉帝和众仙聊政事之际,念初公主悄悄起身,离开了座位。最先留意到她座位空下来的是不显皇子,只有他会将目光一直聚焦在她身上。当他看见念初公主的座位空了时,心里咯噔一下,他担心她又会惹出什么乱子来。趁众神不注意,他也悄悄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念初抱着自己的小葫芦,晃晃悠悠地自宝阁宴席里出来。酒没喝多少,但已微醺,便顺着瑶池的小石桥边走,一直走到一块水边的大石礅上才坐下来。夜色清凉如洗,水边白色花树正开着花,花瓣从半空飞落,掉到公主的发上、肩头,直至飘满她的长裙。这里很静,仿佛只属于她一个人,不像瑶池那般喧哗。公主虽感孤独,却也放松自如,沉沉倦去。
念初公主梦见了父亲。在梦里,她又看清了一切:旌旗摇曳,长河倒流,一场光明与黑暗之战,犹如熊熊烈火,永无停歇。父亲的身影在这场大战中出现,他冷峻的面庞透着无比的坚毅,誓死要带领部下冲出重围。敌人蜂拥而至,暗无天日,东皇横扫千军万马。而就在最后一轮交战时,他却被敌人侵扰,失去了方向。再之后,天地便在一片黄沙飞扬中,变为混沌。
“念初?念初?”公主听到呼唤声,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见天庭皇子站在自己的面前。“是你呀,不显哥哥。”她朝他笑着。
“别睡了,小心着凉。你要实在不喜欢宴会这样的地方,不如我送你回万灵宫。”不显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帮她拍拍衣裙上沾着的草叶。
“那就麻烦不显哥哥啦。”念初说罢,趴到不显的背上让他背。
不显皇子无奈地笑笑,说了句“你呀”,便将她捡到背上背起,朝万灵宫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