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滁阳韬略

至正十七年深冬,滁州城头的朔风裹挟着细雪,将朱元璋的玄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扶冰凉的城垛,俯瞰着城外蜿蜒的清流河。河面上结着薄冰,冰裂纹如蛛网般蔓延,恰似此刻江淮大地破碎的局势——彭早住与赵均用在濠州对峙,张士诚据守高邮称王,而元军的铁骑仍在中原大地肆意践踏。

“大帅,李军师求见。“亲兵的通报打断了思绪。朱元璋转身时,正看见李善长踏着积雪而来,月白棉袍外罩着青布斗篷,怀中紧抱着一卷用油布层层包裹的舆图。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走向城楼上的瞭望阁。

阁内炭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寒意。李善长将舆图在案上铺开,滁州周边的山川地貌跃然纸上。“元军在和州屯粮十万石,“他用竹枝指着地图上的红点,“若能取下和州,不仅能解滁州粮草之急,更可扼守长江天险。“

朱元璋却摇头,目光落在舆图边缘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李善长标注的各地流民数量和农田荒废情况。“元军势大,强攻和州恐损兵折将。“他想起半月前在定远遭遇的元军骑兵突袭,那些战死兄弟的面容至今历历在目,“况且新占滁州,民心未附,根基不稳。“

李善长抚须微笑,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臣近日研读《管子》,有句话叫'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大帅可还记得在濠州时,彭、赵二王急于称王,结果内耗不断?“他展开竹简,烛火映得“广积粮,缓称王“六个朱砂大字格外醒目。

朱元璋的手指轻轻划过这六个字,仿佛触摸到了乱世的脉搏。在濠州时,他亲眼目睹彭早住、赵均用称王后,为争夺地盘自相残杀,将红巾军的抗元大业抛诸脑后。而张士诚占据高邮后急于称帝,也招致元军的疯狂围剿。这些血淋淋的教训,此刻如警钟在耳畔长鸣。

“先生是说,先积蓄力量?“朱元璋抬起头,眼神愈发坚定。

“正是!“李善长兴奋地敲击案几,“大帅可效仿汉高祖刘邦入关中,约法三章收民心;同时推行屯田制,让士兵战时为兵,闲时务农。如此不出三年,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届时再图大业,必事半功倍!“

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啼哭,紧接着是妇人的劝慰声。朱元璋走到窗边,透过木格窗望见城下的难民窟——衣衫褴褛的百姓挤在破庙和草棚里,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的眼眶微微发热,想起自己当年在濠州街头讨饭的日子。

“传令下去,“他转身对亲兵道,“打开粮仓,每日施粥三次。再划出城东空地,搭建临时住所安置流民。“说罢,他又看向李善长,“屯田之事,就由先生全权负责。“

李善长郑重抱拳:“臣定不负所托!不过......“他的目光转向地图上的和州,“元军粮草近在咫尺,我们虽不强攻,却可派人暗中破坏其粮道,一来削弱敌军,二来试探虚实。“

朱元璋拍案叫绝:“好计策!就派汤和、徐达带三百精锐,扮作流民潜入和州。记住,只毁粮草,不可恋战!“

五日后,和州城外火光冲天。汤和、徐达率领的精锐趁夜混入元军粮仓,待更鼓敲过三更,数十个火把同时掷向粮垛。烈焰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天,元军的惊呼声与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朱元璋站在滁州城头,望着远处的火光,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这乱世的熊熊烈火,烧尽所有的不公与苦难。

屯田令推行初期,并非一帆风顺。部分士兵对放下兵器务农颇有怨言,更有濠州旧部暗中嘲讽:“咱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当农夫的!“朱元璋得知后,亲自来到屯田区,脱下铠甲,拿起锄头与士兵一同耕地。他的手掌很快磨出血泡,但依然咬牙坚持。士兵们见状,纷纷放下成见,投入到开垦荒地的工作中。

与此同时,李善长在城内设立“招贤馆“,广发告示招揽人才。一时间,文人墨客、能工巧匠纷纷慕名而来。朱元璋效仿战国时期的孟尝君,与这些贤才同席而坐,共饮同食,虚心请教治国安邦之道。其中一位老儒献上《农桑辑要》抄本,详细记载了各种农作物的种植方法和灌溉技术。李善长如获至宝,立即命人刻印成册,分发到各个屯田区。

随着屯田制的深入推行,滁州城外的荒地渐渐变成了良田。春日里,麦苗青青,一望无际;到了秋收时节,金黄的稻穗压弯了枝头,粮仓也一天天充实起来。百姓们奔走相告,称朱元璋为“活菩萨“,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入滁州,心甘情愿地加入屯田队伍。

然而,元军并未坐视朱元璋在滁州发展壮大。至正十八年春,元军将领贾鲁率领万余骑兵,直扑滁州而来。朱元璋接到探报后,召集众将议事。帅府内,气氛凝重如铅。

“元军势大,我们是否据城死守?“一名将领提议道。

朱元璋看向李善长,后者从容不迫地展开一幅手绘的地形图:“滁州城虽坚固,但元军骑兵机动性强,长期围困对我们不利。不过,“他的手指落在滁州西南的涧溪,“此处地形狭窄,两侧山峦陡峭,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朱元璋会意,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就这么办!我亲自带三千人马在涧溪设伏,徐达率两千人绕道敌后,待元军进入埋伏圈,前后夹击!“

三日后,涧溪的晨雾还未散尽,元军骑兵的马蹄声已如闷雷般传来。朱元璋伏在草丛中,看着尘土飞扬处,贾鲁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地走在队伍前方。当元军全部进入峡谷时,朱元璋猛地挥动手臂,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万箭齐发。

箭雨如蝗,元军骑兵顿时阵脚大乱。贾鲁大声呼喝,试图稳住阵型,却不料徐达率领的骑兵从后方杀出。前后夹击之下,元军死伤惨重,尸横遍野。贾鲁见势不妙,带着残部夺路而逃。

这场胜仗让朱元璋的威名传遍江淮,但他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战后,他下令厚葬阵亡将士,妥善安置受伤士兵,同时继续推行屯田和招贤政策。他时常对将士们说:“我们打仗,不是为了称王称霸,而是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过上太平日子!“

在朱元璋和李善长的苦心经营下,滁州逐渐成为江淮地区的一方乐土。城墙上,“驱除鞑虏,恢复神州“的大旗迎风招展;城墙下,百姓安居乐业,商贾往来不绝。而朱元璋,也在践行“广积粮,缓称王“的韬略中,悄然积蓄着改天换地的力量,等待着那个一飞冲天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