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十六年(1356年)秋,长江裹挟着金红的落叶奔涌而下,应天府(今南京)城头的青铜钟突然撞响。九声长鸣震碎晨雾,守城士卒匆忙换上崭新的玄色甲胄,朱雀大街两侧的店铺纷纷挂起赤色绸幡——龙凤政权的册封使即将抵达。
朱元璋伫立在新建的国公府前,蟒纹箭袖下的手指微微发颤。青砖地面倒映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鬓角不知何时已生出几缕银丝。三年前攻克集庆路(应天旧称)时的惨烈厮杀犹在眼前:陈兆先的三万降军深夜哗变,他单骑闯入敌营,以雷霆手段平定叛乱;去年攻打常州,徐达与张士诚的精锐鏖战百日,护城河的水被染成赤红色......这些画面在脑海中翻涌,而此刻,他却要以臣属之姿迎接来自北方的诏书。
“报!龙凤政权册封使杨宪已至聚宝门外!“传令兵的声音刺破寂静。朱元璋整了整乌纱幞头,率领李善长、徐达等文臣武将迎出十里。官道尽头,十二面绣着日月图案的皂纛缓缓浮现,八匹黑马拉着的朱漆马车碾过石板路,车辕上的铜铃叮咚作响,恍若催命符。
册封使杨宪踏出车厢时,金丝绣制的蟒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位龙凤政权的亲信目光如鹰,扫过朱元璋身后的将领:“朱平章接旨!“随着明黄色的诏书展开,“特封朱元璋为吴国公,总领江南行中书省事务......“的声音回荡在秋空。朱元璋跪伏在地,额头触到冰凉的石板,余光瞥见杨宪腰间的螭纹玉佩——那是小明王韩林儿亲赐的信物。
当夜,国公府书房烛火彻夜未熄。朱元璋反复摩挲着诏书末尾的“龙凤“年号,羊皮纸的粗糙质感让他想起滁州山中的荆棘。七年前,他正是在那里接受郭子兴的调遣,从一名亲兵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领。而如今,名义上的主子却成了远在亳州的韩林儿——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不过是刘福通手中的傀儡。
“大帅,杨宪此行恐怕另有深意。“李善长捻着胡须,目光落在案头的密报上,“龙凤政权近来与陈友谅往来频繁,张士诚又在苏州厉兵秣马。“朱元璋将诏书重重拍在桌上,烛火猛地晃动:“这吴国公的封号,分明是想把我困在江南!“窗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嘶鸣,惊起一片寒鸦,在月光下化作翻滚的墨点。
应天城的夜色下,暗流正在涌动。杨宪名为册封,实则带着眼线四处刺探军情。他出入徐达的军营,询问火器铸造进度;拜访常遇春的府邸,试探将领们对龙凤政权的忠心。更让朱元璋不安的是,杨宪竟绕过江南行中书省,直接向地方州县征收赋税。
十日后的议事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徐达将缴获的密信掷在案上,信纸边缘还带着血迹:“龙凤政权命张士诚部进犯镇江,又令陈友谅偷袭安庆!“朱元璋猛地起身,座椅倒地发出巨响:“好个调虎离山之计!韩林儿想借他人之手消耗我等!“他踱步至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江州(今九江)位置——那是陈友谅的老巢。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侍卫捧着染血的密函闯入:“大帅,杨宪欲毒害诸位将领,被汤和将军当场格杀!“朱元璋接过带血的绢布,上面赫然是龙凤政权诛杀异己的手令。李善长倒吸一口冷气:“看来他们等不及了!“
应天城的秋霜来得格外早。朱元璋站在城楼,望着城外连绵的军营,火光如繁星缀满夜幕。他想起儿时在凤阳讨饭的日子,想起濠州城外那场决定命运的抉择——若不是汤和的那封书信,此刻他或许还在皇觉寺敲着木鱼。而现在,他必须做出新的选择。
三日后,朱元璋召集众将,在演武场立下“山河一统“的大旗。他当众焚毁龙凤政权的印信,声音在空旷的校场回荡:“韩林儿不过是元廷余孽的提线木偶!今日起,我等只奉天道,不奉伪命!“话音未落,数万将士齐声高呼,声震云霄。
消息传到亳州,小明王韩林儿的宫殿内一片哗然。刘福通摔碎茶盏:“竖子竟敢抗命!“他立即调遣十万大军南下,却在途中遭遇常遇春的奇袭,损兵折将。与此同时,朱元璋派徐达西征陈友谅,派李文忠东御张士诚,应天城化作一座坚固的堡垒,在乱世中巍然屹立。
这场册封引发的权力博弈,彻底改变了元末的政治格局。朱元璋表面接受封号,暗中积蓄力量,将危机转化为机遇。他重用刘基、宋濂等谋士,推行屯田制,打造战船,训练水师。应天城的街巷间,铁匠铺的火星彻夜闪烁,工匠们打造着锋利的兵器;码头边,新造的战船整齐排列,桅杆如林。
而远在北方的龙凤政权,却在内部倾轧中走向衰落。刘福通战死,韩林儿沦为各方争夺的傀儡。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朱元璋派廖永忠迎接韩林儿南下,途中船只倾覆,小明王溺亡。这个曾象征反元大义的符号,终究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当朱元璋在应天称帝,建立大明王朝时,回望当年受封吴国公的场景,恍若隔世。那个看似荣耀的册封,实则是权力的陷阱,而他凭借着过人的胆识与谋略,成功破局,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帝王之路。应天城的城墙依然矗立,见证着一代雄主的崛起,也诉说着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