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龙脊之下

23分钟钱前,甘肃,河西走廊戈壁深处。

风,是这片土地永恒的主旋律。

它卷起砂砾,抽打着裸露的岩石,发出呜咽般的呼号。

然而,在这片广袤的荒凉之中,却矗立着一片与自然格格不入的造物。

连绵起伏、反射着刺目阳光的深蓝色光伏板阵列,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巨大电路板。

它们贪婪地吞噬着西北高原近乎奢侈的阳光,将光能转化为奔腾不息的电流。

这不仅仅是一个巨型光伏发电站。

在它厚重混凝土基座之下,深入地壳的深处,隐藏着华夏共和国北部第二大的“龙脊”数据中心。

它如同一条沉睡在戈壁下的钢铁巨龙,无声地吞吐着海量的数据洪流。

孙建国,大家都叫他“老孙”,就是这条“龙脊”最古老、最坚韧的“神经元”之一。

他在这片戈壁下的钢铁丛林里,已经扎根了整整二十三年。

岁月在他黝黑的脸上刻下了风沙的痕迹。

也磨砺了他对机房每一根线缆、每一排服务器阵列的熟悉程度。

如同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

此刻,他刚完成对核心数据库例行深度检修,拧紧了最后一颗接口螺丝。

冰凉的金属触感和服务器低沉的嗡鸣,是他最熟悉的“安魂曲”。

他摘下防静电手环,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推开厚重的屏蔽门,走进了连接不同数据模块的通道。

通道内是恒温恒湿的,弥漫着臭氧和精密电子设备特有的微甜气味。

柔和的白色LED灯带照亮了光洁的金属地面。

就在他准备走向下一个需要巡检的数据室时,对面数据室的门也滑开了。

走出来的是张工,比他年轻十来岁,算是这里的“中生代”。

“哟,老孙!”

张工熟络地打着招呼,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带着轻微的回响。

“又搞定了‘盘古’?你这效率,新来的小伙子拍马都赶不上。”

老孙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一个笑容:“老骨头了,就这点本事。”

张工走近几步,递过来一支能量补充剂,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说老孙,你这都二十三年没踏出过这戈壁滩一步了吧?家……真不要了?”

他的语气带着玩笑,却也藏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困惑。

虽然在这个“虚境”几乎可以完美模拟一切感官的时代。

但是如此长久的物理隔绝,在外人看来近乎偏执。

老孙接过补充剂,拧开盖子,橙色的液体散发出提神的柑橘味。

他灌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平静无波。

“家?不是天天在‘虚境’里见着么?”

“闺女前天才拉着我在‘长安街’虚拟投影那儿吃了顿烤鸭,味儿挺正。”

“老伴儿唠叨起来,跟在耳边嗡嗡响没两样。”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

“挺好。”

张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露出更大的惊讶。

“这怎么能一样呢老孙!”

他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某种不存在的烟雾。

“是,虚境现在牛得很,电信号能给你模拟触觉、温度、味道,连拥抱的力度都能调!”

“可那终究是信号,是模拟!”

“跟你实实在在地握住你闺女的手,拍着你老伴儿的肩膀,闻着家里饭菜真正出锅的那股烟火气,能一样吗?”

他试图寻找更具体的词汇,却有些词穷。

“那……那是一种‘实感’!是根!虚境再真,它也是飘着的!”

老孙抬起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看向张工:“飘着?哪里飘着?”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的严谨探究。

“触觉信号是精准的,温度反馈是毫秒级的,视觉听觉更是无限接近现实。”

“你说‘实感’,具体是哪项参数不足?”

“是神经接口的延迟?”

“还是模拟算法的保真度不够?”

“总得有个技术指标吧?”

“呃……”张工被问住了,他并非技术狂热者,一时语塞,只能挠挠头。

“这……这感觉上的东西,它没法用参数衡量啊!”

“就是一种……一种‘存在’的踏实感!”

“算了算了,跟你这老顽固说不通。”

他放弃了技术探讨,转而祭出另一张牌。

“那行,家你不回,你老二今年该高考了吧?”

“人生大事,你这当爹的,真就躲在服务器后面,连考场大门都不打算去瞄一眼?”

提到儿子,老孙平静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摇摇头:“高考?高度透明的全国统一监督系统。”

“AI监考,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记录,所有数据实时上传国家教育云脑”

“从命题到判卷,没有任何人为干预的空间。”

“孩子有多大本事,就能考多少分。”

“我在不在考场外面站着,能影响他卷子上写的答案?”

“能改变系统评定的分数?”

“不能。”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虚境里的模拟考场,我陪他练过无数次了,足够。”

张工彻底没词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与钢铁和数据融为一体的老男人。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敬佩?

是惋惜?

还是隐隐的不安?

他叹了口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行,老孙,你是真狠心。等哪天闺女嫁人了,儿子飞走了,老伴儿也……”

“你就真成了这戈壁滩下、服务器堆里的孤家寡人喽!”

“到时候可别自己一个人对着冷冰冰的机柜悄悄抹眼泪,我可瞧不见!”

老孙没再回应,只是挥了挥手中的能量剂空瓶,示意他该干活了。

张工摇摇头,转身朝生活区的通道走去。

空旷的通道里只剩下老孙一人,以及服务器那永恒的、令人心安的嗡鸣。

老孙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

张工的话像几颗小石子,投入了他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几圈微澜,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对职责的专注所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通道里冰冷的、带着臭氧味的空气充满了肺叶。

他迈开步子,走向标着“盘古2”标识的数据室厚重闸门。

手指按在生物识别区,冰冷的蓝光扫过他的指纹和虹膜。

“身份确认,孙建国,高级维护工程师。”

”权限等级:甲级。”

电子音冰冷而清晰。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露出里面排列整齐、闪烁着无数指示灯的服务器阵列。

这里是“盘古”数据室的核心区域。

处理着西北地区至关重要的民生和工业数据流。

老孙抬脚,正要踏入那片由光与数据构成的领域。

就在这一刻——

轰!!!

不是来自外部,不是来自戈壁滩的风暴。

爆炸的巨响仿佛是从数据中心的核心、从大地的深处。

从虚境的底层代码中猛然爆发出来!

一股狂暴到无法形容的冲击波,混合着灼热的气浪和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瞬间席卷了整个通道!

老孙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万吨巨锤狠狠砸中。

整个人被狂暴地抛飞出去,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