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献丹投名状 黑契锁孤魂

天旋地转。

那股子要把人活活撕开的劲儿,像是两块没上油的磨盘,死命地碾着他的魂儿。

等那劲儿终于散了,李青云觉着自个儿已经不像个人了。

倒像块让嚼烂了又吐出来的破布,从那看不见的裂缝里头,“噗通”一下,给甩了出来。

他跟一袋子溻了水的烂泥似的,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

丹田里那点真元,早就见了底,连根汗毛都动弹不了。

怀里那枚救了他小命的“破障梭”,像是也跟着他断了气儿。

上头嵌着的最后一颗灵石“咔嚓”一声,碎成了末。

那点银光跟着一闪,就跟那临死的人最后喘了口气似的,灭了。

这件能让无数修士红了眼的保命家伙,就这么成了一块没用的废铁。

为了赶上宋天问那十二个时辰的死限,这一路,他玩了命地赶路。

稍微遇到危险,就毫不吝啬地催动这宝贝。

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鼻腔里,是熟悉的、带着聚仙山独有草木清香的潮湿气味。

他回来了。

想到怀中那剩下的十多块灵石,还有从幽魂殿带出来的诸多宝贝。

他心里头那点火热劲儿,比丹炉里的火还旺。

“有了灵石,就能买丹药,冲关破境;有了两本心得秘籍,符道、阵道,往后就有的是门路!

“这回,是真他娘的发了!

“等我把这身子骨练得比刀还硬,再把这几门手艺学到家,什么宋家,什么白家,总有一天……”

李青云贪婪地呼吸着这带着生机的空气,与幽魂殿那股子腐烂的死气相比,这简直是琼浆玉液。

自己终于暂时逃出了那张天罗地网。

可他那点子豪气,还没等在心里头捂热乎。

一道影子,悄没声儿地,就盖在了他身上。

那不是人的影子,倒像是天,忽然就黑了一块。

周遭的虫鸣、风声,忽然就齐刷刷地没了动静儿。

一股子冰冷、死寂,仿佛与这山、这树、这活人的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威压,就跟张看不见的大网,兜头盖脸地就朝他罩了下来!

李青云浑身的汗毛,就像是见了阎王爷的猫,“唰”地一下,根根倒竖!

他猛地回头。

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影子。

那人穿着一身带着宋家纹饰的玄黑法袍,身形如一杆戳在地上的铁枪,静默无声。

脸上戴着张朴拙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像一尊从上古神庙里搬出来的、没有感情的护法神像。

其实力,怕是比那刀疤脸宋阳还要强上百倍!

李青云的心,刚从热灶膛里捧出来,又“刺溜”一下,掉进了万丈冰窟窿里。

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让他自个儿给死死掐灭了。

脑子里电光石火地闪过几个念头:

用毒?人家站那么远,怕是毒粉都吹不到跟前。

用刀?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求饶?只会死得更快!

唯一的活路,只有一条!

李青云强压下那股子要把胆汁都吓出来的凉气,非但没有后退,反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主动迎上前一步,脸上那点惊魂未定,瞬间就换成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焦急。

“这位前辈,”

他拱手道,声音因虚弱而嘶哑,却条理分明,“弟子李青云,奉老祖之命,携重要之物从幽魂殿归来,事关重大,误了十二个时辰的死限,咱们谁都担待不起!还请前辈行个方便,或代为通传!”

他直接搬出宋天问这张虎皮,将自己放在“执行任务”的位置上,既点明了自己身份的“合法性”,又用“时辰”的紧迫来试探对方。

那玄衣人古井无波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开口。

那声儿,干,也冷,不带半分感情。

“老祖,有请。”

李青云心中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垂首:

“有劳前辈带路。”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自个儿就没逃出过那老鬼的手掌心。

从他走出幽魂殿那刻起,这张网,就收了。

……

玄衣人领着李青云,没去丹房,也没进内院。

反倒绕了个大圈,奔了后山那座在所有外门弟子口中,跟鬼门关划等号的“黑风矿洞”。

孙长老平日里最爱拿“扔进黑风矿洞挖一辈子矿”来吓唬他们这些丹房学徒。

那口气,就像是说“把你扔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洞口黑黢黢的,像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的大嘴,往外“呼呼”地冒着阴风。

那风里,全是股子铁锈、血污和绝望混在一块儿的味儿。

越往里走,光就越暗,路也越窄。

两边石壁上,隔几步就嵌着个碗口大的铁环,上头拴着锈迹斑斑的镣铐。

几个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人”,就那么跟牲口似的锁在那儿。

他们身上穿着早就瞧不出颜色的破布,眼神空洞洞的,没了活气儿。

听见脚步声,也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皮。

那眼神,像是在瞧另一只要被拖进这屠宰场、下水开膛的同类。

李青云心里那根弦,早就绷得能弹出声儿来了。

这哪儿是矿洞?

这分明是宋家摆在台面底下,最见不得光、也最让人胆寒的法场!

那些个曾经跟宋家掰过手腕的仇家,还有犯了家规的本族弟子,最后,怕是都成了这洞里头,不见天日的鬼。

这玄衣人,是带他来瞧风景的?

不。

是在给他上最后一课。

是拿这些活尸的今天,来点他李青云的明天。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小子,瞧见了么?不听话,这就是下场。”

穿过阴森的洞道,玄衣人在一处看似寻常的石壁前停下。

按动机关,露出了一个闪烁着幽光的微型传送阵。

一阵轻微的眩晕过后,李青云还没来得及睁眼,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味儿,就跟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差点没把他当场熏晕过去!

那是股子又甜又腻的药香,混着浓郁的血腥气,搅和在一块儿,再让这密室里那点不流通的腐朽气味儿一捂、一蒸——

娘的,那味道,能把活人的魂儿都给熏出来。

李青云强忍着那股子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恶心劲儿,这才敢睁眼。

可这一眼,倒不如不睁。

只听见“嗡嗡”的阵法低鸣。

混着一种黏糊糊的、像是糖浆在管子里流动的“咕嘟”声,还有从石室正当中那具干尸喉咙里,发出的、破风箱似的“嗬嗬”声。

石室中央,一具干瘪得不似人形的躯体,被无数根粗细不一、闪烁着诡异符文的半透明管子,如蛛网般悬吊在半空。

那些管子如活物般刺入他干瘪的皮肉,另一端则深深扎根于身后那座庞大而邪异的阵法。

管子内,粘稠的、泛着微光的血色液体,正伴随着阵法“嗡嗡”的低鸣,缓慢而有节奏地脉动着。

仿佛在为这具腐朽的躯壳,提供着一种扭曲的、非人的“生命”。

威震赫连山脉的宋家老祖,竟是一具被囚禁在自己续命大阵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你做的,很好。”

干涩的声音响起,那具干尸浑浊的眼,比在幽魂殿时,要凝实了许多。

李青云心头狂跳,却强行镇定下来。

他单膝跪地,双手微微颤抖着,将早已备好的、从白玉堂身上扒下来的储物袋高高举过头顶。

“弟子幸不辱命,请老祖宗……过目!”

储物袋凭空飞起,墨尘那具散发着温润宝光的“大丹”尸首,滚落在地。

宋天问那双浑浊的眼,瞬间爆发出两团灼人的鬼火!

那不是看,是饿了十天的狼,终于瞧见了送到嘴边的肉。

是那种要把人连皮带骨都嚼碎了的,贪婪!

一缕近乎实质的魂念自干尸眉心飘出,化作一道虚影,仔仔细细地包裹住墨尘的尸首,甚至渗入其中,寸寸检视。

半晌,那魂念才缩回干尸,宋天问发出一声夹杂着满意与不甘的冷哼:

“哼,墨尘这厮当炉鼎还是差了些火候,黑煞那老鬼的魂力又太过驳杂,最终炼成的这颗‘大丹’,药力只有老夫预估的一半……

“罢了,终究是成了。倒是难为你这么快就送回来了。”

他没急着处置那具“大丹”,那双鬼火似的眼,又落回了李青云身上。

“抬起头来。”

李青云依言抬头,神情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强者的敬畏。

“在幽魂殿,你怕不怕?”

宋天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怕。”

李青云坦然回道,声音沙哑,“但弟子更怕完不成老祖宗的嘱托,死无葬身之地。”

“怕,就对了。”

宋天问干笑两声,“可你怕,却没乱。还能在那鬼地方活下来,把东西带回来……你这孩子,心够狠,脑子也够用。”

他话锋一转,那审视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你想要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