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人

“人都出去了吗?”

谢凝的脸藏在红绢地绣鸳鸯牡丹象牙纨扇后,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站在床边的侍女桃月眼睛红红的,带着点鼻音,“都出去了,姑爷也去前边招呼宾客去了。”

桃月的话音一落,谢凝的扇子就甩到了床上,挺得笔直的腰也弯了下来,赶紧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小腿。今天早上可是三更就被叫了起来,梳妆打扮,累得她现在腰酸背痛腿抽筋的。

“怎么了,桃月?”谢凝本是沉浸在小腿酸胀的感受中,就看见蹲在自己面前给她捏腿的桃月眼眶红红的,“是侯府里的人欺负你了?”不应该啊?她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没有分开过。

桃月嘴巴一瘪,又咬着唇憋住,沉默了好一会儿,带着愤恨,小声说道:“姑娘,他们把‘合髻’礼省了。”合髻礼是交杯酒前,男女双方各剪下一小撮头发,男女双方家人再拿出彩缎、木梳、钗子、头须之类的礼物赠给新人,这是有祝福新人‘结发’之意。

谢凝立刻反应过来,桃月这是在为她打抱不平,侯府这样做,是很直白的,告诉她,他们看不上她这个后娶的继室。难怪桃月红了眼,谢凝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她不是个纯正的古人。她记得自己的表姐、堂姐结婚,都是西式的婚礼。

“好桃月。”谢凝拉着桃月的手,小声说,“你去看看桌上有什么,我饿了。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对于这桩婚事,谢凝说不上憎恶,但也说绝不上欢喜,她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人,只想吃好喝好玩好,就这样顺顺利利、太太平平的过完这突如其来的一生。

可惜,大概是她这十几年过得太顺了,突然‘天将馅饼’到了谢家。这桩跟圣人眼前大红人永定侯府的婚事原是她大伯家堂姐的,可堂姐在一个月前,去了水云庵后,离奇的失踪,遍寻不到。祖父舍不得与这样的‘超级高枝’失之交臂,压着她同意替嫁到侯府。

不过好在祖父还是有点害怕被人拆穿,高枝攀不成反被记恨,遣人过来跟侯府详细说了,也不知侯府怎么就同意了祖父这个换人嫁的想法。

桃月一听谢凝饿了,也顾得想其他的,立刻站起来,环顾四周,见丫鬟侍女们都在外边,自己小心的走到屋中的桌前,眼睛骨碌碌一转,选了一个朱红釉刻莲瓣纹的高足盘,捧到谢凝身边。

“姑娘,这是你爱吃的鲜花团子。”

谢凝自己拿了一个,又给桃月拿了一个,“一起吃。”鲜花团子类似后世的鲜花饼,吃起来酥脆又带着鲜花的香味。

垫了两口之后,感觉自己的胃里不那么空了,谢凝道:“桃月,你去跟外头守门的丫头侍女说,我要吃饭,要一桌酒菜,叫她们立刻送来。”刚刚叫桃月去拿点心,只是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桃月得了吩咐,便想不起来伤心的事,她又把盘子捧回去,掀开红色的门帘,出了内室,去找外头守着的丫鬟婆子办谢凝吩咐的事。

谢凝则趁机观察了起来,九枝灯照得屋里灯火通明,屋子看起来比她之前住的屋子要大许多,一水的全是结婚用的喜庆的东西,到处都贴着红挂着喜,那勾着帐幔赤金的帐钩上,都贴着两个小小的喜字。

抬头看这架床,是她阿娘特意攒的木料,加紧做出来的,上头的纹样都是她阿娘仔细考虑后,自己亲自画了花样,叫木匠做的。

抬到侯府之前,阿娘还念叨,说本来要等她亲事定下了,好好的琢磨,请了手艺高超的匠人,好好的做一张,可是…没有实现,谢凝鼻子有点酸,她阿娘肯定很遗憾。

其实谢凝不是真的表现的在桃月面前表现的一点不在乎,这样的礼是做来给人看的,侯府省下来,日后说出来,她阿娘、阿爹肯定伤心。

但是她跟侯府这桩婚事,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侯府昨天送催妆的冠、帔时,阿娘看到这顶花冠时,还觉得侯府怠慢她,有些难过。

时人喜爱珍珠,这花冠上除了镶嵌各种宝石外,最多的就是珍珠,侯府送来的这顶花冠,上头的珍珠又小又不够圆润,还没有什么光泽,阿娘当时背过去时,眼睛都红了。

这样的婚事,两家不相当,本就不该结合,可祖父舍不得这根‘高枝’,宁愿自己私下补贴她,也要她一定要嫁到侯府来。

高门娶妇,低门嫁女,她阿爹只是个六品的国子监司业,官职小的,在京城里砸一块匾,都轮不到他身上来。

谢凝环顾了一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那边桃月也找到了一个穿着枣红禙子的中年婆子,圆脸,吊梢眉,看起来有些刻薄的样子,像是管事妈妈一类的人。

她抬着头,挺着胸,摆出自己大丫头的气势来,语气沉稳吩咐道:“我们姑娘要用饭,姑姑让人去厨房拎来。要一份炉焙鸡、一碟酥骨鱼、一碗羊肉羹、一盘胜肉夹跟一份蟹酿橙,再有五六种时令素菜。”

那姑姑本是要推脱的,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她是侯府里的管事姑姑,自然也有架子,可看桃月那斜睨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气势,顿时又怕还没摸清楚局势,反倒落了下乘。

随手点了两个丫头过去厨房拎饭。

桃月见状,自己又挺着脖子,背着手,学着家里老爷走路的姿势,踢着脚回了屋里。

到了屋里,整个人才松下来,拍着胸脯,深深的喘一口气,谢凝忙倒了一杯茶给她。

“辛苦我们桃月了。”她现在还是个‘新娘’,不能自己出门去,叫进来又不知要喊谁。她自己的陪房跟丫头,只有桃月一个人在眼前。

桃月一口灌下茶水,“不辛苦的,就是几句话的事。”但是桃月的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没来过侯府,也不知道侯府是什么样的规矩,乍见这肃穆的侯府,心里还是虚的。

谢凝将床上的锦被挪了一角,上头的桂圆、花生、红枣这样的干果里还混着金银馃子,捡了几颗金馃子,递给桃月:“悄悄收起来,给你的零花钱。”说着自己又捡了几个,放进香囊里。

她今天不捡了,明天指不定谁捡了,干嘛要便宜侯府。

桃月本来觉得这样做,显得她们有些小气,可是一想,明天收帐的又不是她们自己,这些金银馃子肯定是要被别人捡走,还不如她们自己捡了,干嘛要便宜给姑娘脸色看的侯府。

没一会外边的姑姑带着几个丫头就拎着食盒进来,桌上的喜点没有撤,从旁边的正厅里,抬了一张长案进来,放在临窗的黄花梨木罗汉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