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断椽焚书 (1905年深秋)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秋天那道废科举的圣旨,像一道炸雷,把“济世堂”最后那点勉强糊在门面上的、虚假的体面,彻底劈了个粉碎!

消息传到老宅,沈鹤年正靠在床头喝药。

听完老掌柜哆哆嗦嗦、带着哭腔的禀报,他那张本就枯槁灰败的脸,瞬间没了人色。

手里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他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猛地往前一扑,“哇——!”一大口暗红的、带着腥气的鲜血,像开闸的洪水,喷在了祠堂门口冰冷的青砖地上!

那血,红得刺眼,像泼洒的朱砂,更像沈家百年基业崩塌时流出的最后脓血。

这口血喷出来,沈鹤年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了。

整整半年多,他卧床不起,眼瞅着一天天瘦下去,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包着皮。两只眼睛空洞洞地望着房梁,里头一点神采都没了,像是魂儿早被阎王爷勾走了,就剩下一具空壳子在捱日子。

沈家,连同那顶被泥水泼过、被沈云笙扔在角落的黄铜顶戴,一起沉进了无底的深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就在沈家愁云惨雾、喘口气都费劲的时候,一个更深更黑的夜里,存放着沈家压箱底大宗药材的后库房,出事了!

那天夜里,风刮得邪乎,呜呜地像鬼哭。突然,“走水啦!库房走水啦——!”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死寂!紧接着,就见后库房方向火光冲天!

那火苗子借着大风,“呼啦”一下蹿起老高,贪婪地舔舐着那些干燥得一点就着的甘草捆、陈皮包!浓烟滚滚,像一条条黑龙直冲夜空,把半边天都映得血红血红的!

整个老宅瞬间炸了锅!伙计们连衣服都顾不上穿齐整,嘶喊着、哭嚎着,抓起水桶、脸盆、甚至锅碗瓢盆,疯了似的冲向火场!

水泼过去,“滋啦”一声就没了影儿,火势反而更猛了!场面乱成一锅粥,救火的,哭喊的,被烟呛得咳嗽的,乱糟糟地搅在一起。

沈云笙也被惊醒了,他冲出房门,看到那冲天大火,心猛地一沉!也跟着人群冲过去,帮着提水。混乱中,借着跳跃的火光,他眼尖地瞥见库房最靠院墙的那个角落,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手脚并用地翻墙逃跑!

其中一个,他看得真真的——就是上次跟着“神拳”来砸铺子、还抢走他家一根老山参的地痞癞痢头!是报复!是蓄意纵火!

沈云笙气得眼睛都红了,想追,可眼前的大火像吃人的猛兽,根本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个黑影消失在黑暗里。

火,最终还是被扑灭了。可库房也烧得差不多了。屋顶塌了大半边,黑乎乎的断梁像巨兽的肋骨支棱着。

里面那些辛辛苦苦收来、原本能救命的甘草、陈皮、白术……全都烧成了焦炭,踩上去“嘎吱”作响,一股子焦糊味混着药味,呛得人直掉眼泪。损失惨重!沈家最后一点能翻身的本钱,被这把火烧了个精光!

老掌柜看着眼前这片冒着青烟的废墟,身子晃了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拍着大腿哭嚎:“天老爷啊!你这是要亡了沈家啊!亡了沈家啊!”那哭声,比夜猫子叫还瘆人。

本就风雨飘摇的生意,这下子算是彻底掉进了冰窟窿。账房先生扒拉完算盘,脸比纸还白:账面上一片红(亏损),已经资不抵债了!

债主们要是得了信儿,一窝蜂涌上门来,沈家连这老宅子都得赔出去!

就在这火烧眉毛、焦头烂额的当口,一封从上海分号发来的加急信,像一道催命符,送到了沈鹤年的病榻前。

信是上海分号的大掌柜赵全写的,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透着一股子走投无路的绝望:

>“东家钧鉴:沪上危殆!仆泣血禀告!西药房日盛一日,如狼似虎,挤压甚剧!更可恨甬商巨贾‘永盛号’,勾结洋行买办,恶意压价倾销,手段卑劣至极!我号客源,十去其九!伙计人心惶惶,已有数人辞去!月月巨亏,入不敷出!库存药材积压如山,银钱早已枯竭!租界地痞流氓,三日两头登门敲诈勒索,巡捕房也需时常打点……仆心力交瘁,实难支撑!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恳请东家速派得力之人携巨资来援,否则…恐有闭门歇业之虞!十万火急!仆赵全泣血顿首!”

沈鹤年挣扎着看完这封字字泣血的信,枯瘦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洁白的帕子上瞬间绽开点点刺目的血梅!他死死攥着那几张薄薄的、却重如千斤的信纸,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结的老树根!浑浊的老眼里,先是燃起滔天的怒火,烧向那该死的“永盛号”和“废物”赵全,随即又被无边无际的绝望彻底吞噬。

“永盛号…欺人太甚!赵全…废物!饭桶!”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将信纸狠狠摔在地上,仿佛那是他的仇人!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拉风箱一样起伏,“天…天要亡我沈家啊…咳咳咳…”又是一阵猛咳,鲜血染红了枕巾。

这封来自上海的“催命信”,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沈云笙心中积压多年的屈辱和不甘,点燃了他体内最后一点疯狂的火焰!他猛地从角落里站起来,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眼中是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光芒:

“我去上海!”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潭,震得屋里嗡嗡作响。

沈鹤年霍然抬起头,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死死盯住沈云笙,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你?你去?你能做什么?啊?是去添乱?还是把你身上那身‘捐’来的晦气带到上海去,让祖宗最后这点基业,彻底败光在你手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绝望的否定,狠狠扎向沈云笙。

“我能做什么?!”沈云笙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我能眼睁睁看着沈家在这里烂掉!臭掉!等死吗?!我能像你一样!守着这块被泼了污水的破匾!守着这一屁股还不清的烂账!守着那顶一文不值、让人笑掉大牙的破铜顶戴!直到两眼一闭,蹬腿进棺材吗?!”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指向供奉着冰冷牌位的祠堂方向,指向床上形销骨立、满眼怨毒的父亲,最后狠狠指向窗外那片还冒着青烟的库房废墟!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烙印在这绝望的空气里。

“逆子!畜生!!”沈鹤年气得浑身乱颤,脸涨成猪肝色,猛地抓起枕边那本被他视若性命、用蓝布包了好几层的《沈氏药典》精装手抄本——那是沈家几代人心血凝聚的秘方和行医心得!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像投掷一块仇恨的石头,狠狠砸向沈云笙!

“祖宗基业?你也配提祖宗基业?!沈家百年清誉,就是毁在你这等不学无术、心术不正的孽障手里!滚!你给我滚出去!永远别再踏进沈家大门一步!我就当…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种!”沈鹤年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绝望而变得尖利扭曲。

沉重的书脊,带着沈鹤年全部的恨意和沈家最后的重量,狠狠砸在沈云笙的额角!剧痛传来,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眉骨流进眼睛,眼前一片血红!这剧痛,连同父亲那断绝关系、字字泣血的嘶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终于烫穿了沈云笙心中最后一丝对“家”的留恋和对“父”的敬畏。

他抬手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鲜血,看着掌心那刺目黏稠的鲜红,忽然咧开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

“哈哈哈…好!好得很!好一个‘孽障’!好一个‘心术不正’!好!这沈家的烂摊子!这祖宗的‘清誉’!您老人家自己个儿守着吧!守着它发霉!发臭!化成灰吧!”

笑声戛然而止!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兽,踉跄着冲到墙角,猛地抓起那枚曾经被他砸向墙壁、沾满泥污和耻辱的铁秤砣!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掌心的伤口。

“你不是要守着祖宗基业吗?我帮你!帮得干干净净!”在沈鹤年惊骇欲绝、几乎要背过气去的目光中,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沈云笙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高举着那枚沉重的秤砣,带着全身的力气和滔天的恨意,狠狠砸向香案正中那尊象征着沈家药行权威、受了几代人香火的紫檀木药王神像!

“哐当——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尊威严的神像应声而倒,从供台上重重摔落在地!一只手臂当场断裂,飞出去老远!供桌上的香炉、烛台被带倒,滚落一地,香灰四溅,狼藉一片!

“从今日起!我沈云笙!与这‘济世堂’!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沈云笙嘶声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他将那枚沾着自己鲜血和神像碎屑的秤砣,狠狠掷于青砖地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咚”的一声巨响!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父亲因极度愤怒和震惊而扭曲抽搐的脸,看了一眼扑在父亲身上、哭得几乎昏厥的母亲,再看了一眼闻声冲进来、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如遭雷击的福伯和老掌柜。

再无一言!

他猛地转身,像一道黑色的旋风,冲出了房门,冲入了外面深秋冰冷刺骨的夜雨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单衣,却浇不灭他胸中那团熊熊燃烧的、混杂着屈辱、恨意和决绝的火焰!

沈云笙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他顶着冰冷的、如同鞭子抽打般的秋雨,深一脚浅一脚,直奔省城杭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魔咒般疯狂燃烧:去上海!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爬,也要爬到那个地方!

到了省城,他直奔当铺。将身上所有还能值点钱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掏了出来——母亲当年偷偷塞给他、贴身戴了多年的那块羊脂玉佩;一件半新不旧、但料子还不错的杭绸长衫;甚至,还有那顶象征着他毕生耻辱、却好歹是黄铜打造的“监生”顶戴。

当铺高高的柜台后面,那个戴着瓜皮帽、留着山羊胡的朝奉,用两根留着长指甲的手指,鄙夷地拈起那顶铜顶子,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成色,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破烂玩意儿,晦气!十个铜板,爱当不当!”

玉佩和长衫也没换来几个钱。所有的东西当完,沈云笙手里只攥着几块冰冷的、沉甸甸的银元和一小把叮当作响的铜板。这点钱,还不够买一张去上海的三等舱船票。

他找了个最便宜、最肮脏的码头小客栈住下。房间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臭的混合气味。他坐在吱呀作响的破桌子前,就着昏暗的油灯,咬着牙,提笔给林曼丽写信。信纸是最廉价的草纸,粗糙得能划破手指。但他的字迹,却力透纸背,带着孤狼般的狠厉与绝望:

>“曼丽:我已与江南家族彻底决裂,身无长物,不日将抵沪。闻汝已在影坛崭露头角,立足生根。望念及昔日杭州巷口、广州咸虾栏之旧谊,暂借一栖身之所,并引荐一二门路。云笙身负血勇,不惧刀山火海,不畏皮肉之苦,只求一线翻身之机!昔日你口中‘捞金’之戏言,今已成我唯一生路!此恩此情,必当粉身碎骨以偿!知名不具。又:附上省城当票一角,证我破釜沉舟、断无退路之心!”

他将仅剩的、典当母亲玉佩的那张当票,小心翼翼地撕下最关键的一角——上面清晰地印着当铺的戳记、物品描述和典当日期。这是他的投名状!是他此刻一无所有、山穷水尽的铁证!更是他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他将自己仅存的希望和渺茫的未来,全部押在了林曼丽那虚幻的“明星光环”和那点早已被岁月冲刷得所剩无几的“旧谊”上。

临行前夜,鬼使神差地,沈云笙又像个游魂一样,悄悄潜回了老宅附近。他知道,他无法、也不可能再与父亲告别,那只会招来更恶毒的诅咒和唾骂。他只想再看一眼母亲,那个生他养他、如今却被他伤透了心的女人。

他躲在沈家后巷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后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端着一个簸箕,慢慢地走了出来,是母亲!她走到墙角专门倒药渣的地方,默默地将簸箕里的药渣倾倒在地。

借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沈云笙看清了母亲的脸。短短数月,她竟已憔悴得不成人形!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眼窝深陷,眼神空洞。仿佛短短几个月,就老了二十岁。

母亲倒完药渣,并没有立刻回去。她茫然地站在冰冷的夜风里,双手紧紧抓着空簸箕,身体微微颤抖着。忽然,她似有所感,猛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投向沈云笙藏身的阴影!

没有惊呼,没有责备,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母亲眼中那积蓄已久的、如同决堤洪水般的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她颤抖着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那布包不大,却用油布仔细地裹了好几层,显得沉甸甸的。她几乎是扑过来,一把将小布包塞进沈云笙冰凉的怀里!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口型在急切地、一遍遍地说着:“走…快走…活着…保重…”每一个无声的口型,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沈云笙的心上!

沈云笙只觉得肝肠寸断!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对着母亲,重重地、无声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满了泥泞。他死死地将那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里面是母亲毕生积攒的体己钱和几件压箱底的金首饰)按在胸口,仿佛那是母亲最后的心跳。然后,他猛地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泪流满面、摇摇欲坠的母亲,决绝地转身,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消失在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经过那片被大火烧成废墟的药库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残垣断壁在夜色中如同狰狞的鬼影。借着惨淡的月光,他在一堆断椽残瓦的灰烬中,看到半块被烟火熏得焦黑、边缘残缺、却仍能勉强辨认出“济世”二字的残匾!那是库房正梁上挂着的牌匾,在大火中被震落下来,没有被完全烧毁。

他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焦黑粗糙的字迹。冰冷的触感,带着大火焚烧后的死寂。这是沈家的根,是“济世堂”百年的魂,也是压在他沈云笙背上二十多年的沉重枷锁。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有恨,有不甘,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眷恋。但最终,这一切都化为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决绝!

他用力掰下那块残匾边缘一片相对尖锐、带着焦痕的木片,那木片边缘还残留着“堂”字的一角。他紧紧地将这块焦黑的木片攥在手心!锋利的木刺瞬间扎破了他的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却像一盆冷水,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瞬间为之一清!

天蒙蒙亮,寒江笼着浓重的白雾,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开往上海的“江裕号”客轮,拉响了低沉而悠长的汽笛,“呜——呜——”,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如同悲凉的号角。

沈云笙穿着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裤,背着一个瘪瘪的、小得可怜的小包袱,独立在拥挤嘈杂、弥漫着汗臭和劣质烟草味的三等舱甲板边缘。他的左手,紧紧攥着那块焦黑、刺手的残匾碎片;右手,握着那枚冰冷沉重、沾着泥污与耻辱的铁秤砣。残匾的尖角深深刺入他的掌心,鲜血丝丝缕缕地渗出,染红了焦黑的木头,他却浑然不觉,仿佛那痛楚是支撑他站立的力量。

轮船缓缓离岸。他回望雾气中渐渐模糊、最终只剩下一道灰线的故乡河岸。那里,埋葬着他破碎的家族、绝望的父亲、垂泪的母亲、忠心耿耿的老仆…埋葬着他屈辱的“功名”、幻灭的理想、菜市口的血腥、义和拳的疯狂…所有的一切,爱恨情仇,荣辱兴衰,都将被这滚滚东流、冰冷无情的江水,彻底埋葬。

“呜——!”汽笛再次长鸣,声音更加嘹亮,带着远行的决绝。冰冷的江风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他脸上。

他缓缓摊开左手。掌心被残匾碎片刺破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一片狼藉的殷红。他又低头看了看右手那枚沾着泥污与耻辱的秤砣。

然后,在周围几个扛着大包小裹、满脸麻木的苦力惊愕不解的目光中,他做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足以铭记一生的举动——

他猛地将右手那枚冰冷的、沉重的铁秤砣,狠狠按进了左手掌心的伤口深处!用尽全力地按压!碾磨!

“呃——!”一股无法形容的、钻心刺骨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让他浑身猛地一颤,眼前金星乱冒,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后背!鲜血如同泉涌,顺着秤砣的边缘和指缝,汩汩地流淌出来,瞬间染红了他的整个左手掌!顺着他的手腕,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甲板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被咬出血来!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燃烧着疯狂而执念的火焰,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东方——上海的方向!

“以此血为誓!”他对着脚下滔滔奔涌、浑浊不清的黄浦江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决绝,一字一顿,如同刻在灵魂上的烙印:

“上海!我沈云笙来了!”

“要么,镀一身金甲,踏着仇人的尸骨回来!”

“要么,就沉在这黄浦江底,尸骨无存,永世不得翻身!”

“此去——不回头!”

鲜血,顺着他颤抖的手腕,持续不断地滴落,融入那浑浊的、吞噬一切的江水中,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初升的残阳,如同泼洒的鲜血,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射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那身影,如同一柄刚刚出鞘、带着斑斑血锈和冲天戾气的孤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地刺向那未知的、凶险莫测的、名叫“上海滩”的魔都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