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窝子里的猫儿腻

雪窝子里的火堆噼啪作响，杨震山坐在一块被积雪覆盖的圆石上，一边烤着干肉，一边用一根枯枝在地上画出最近几日行进的路线。

线条交错、弯曲，像极了这片林子本身那般复杂难辨。

他皱眉盯着地上的图案，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这些天来躲避追兵时所走过的每一条岔路、每一处高地。

风从林间穿行而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了某种异样的气味——那是铁锈混着烟尘的味道，还有犬吠声隐隐飘荡在风中。

他猛地抬头，望向远方。

晨光尚未完全洒落，但隐约有三缕炊烟自东北方向升起，像是有人故意点燃，却又不像寻常村民取暖的痕迹。

杨震山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那不是抗联的信号，而是敌人设下的诱饵。

紧接着，一声狗叫划破寂静，仿佛从雪地深处传来，直戳他的耳膜。

“赵三狗！”他低声咬牙。

赵三狗是伪军班长，曾是个猎户出身，后来投靠了日本人，专门负责搜捕抗联和逃亡者。

他心狠手辣，又熟识山林，是杨震山这一路上最忌惮的人之一。

更糟的是，他养着两条狼狗，嗅觉极其灵敏，一旦被盯上，就很难甩脱。

杨震山迅速收起树枝，将火堆踩灭，拍掉身上的灰烬。

他转身朝背风处喊了一声：“小石头！”

躲在树后的男孩应声跑了出来，脸上冻得通红，手里还抱着一小包干粮。

他是昨天夜里在雪地里遇见的孤儿，说是在村子里躲藏时见过几个被抓走的女孩中有个叫“小草”的。

“你听着。”杨震山蹲下身子，一手搭在他肩上，“等我引开他们，你就往东边跑，那边有条冰河，能遮住脚印。”

“那你怎么办？”小石头瞪着眼睛问。

“我自有办法。”杨震山语气坚定，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

他知道这条计划风险极大，但他别无选择。

如果不把赵三狗引开，不仅自己会被围堵，小石头也会落入敌手。

他检查了一下背上的弓和箭囊，又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绳，系在腰间，另一端则绕过一棵高大的冷杉。

这是他昨夜布下的一个简单机关——只要拉动绳索，绑在附近的兽夹便会触发，对马匹造成致命伤害。

接着，他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布置了几处“连环绊索”，将兽夹固定在绳索下方，再铺上一层薄雪伪装。

他知道，伪军大多骑马而来，若能伤其坐骑，便能制造混乱，为他争取时间。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望着远处渐渐逼近的黑影。

赵三狗的队伍已经出现在林缘，十几人牵着两条狼狗，正沿河岸缓缓推进。

“不能再走河边。”他低声自语，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示意他趴下藏好，然后悄悄退入密林之中。

他没有直接迎上去，而是绕了个弯，从侧翼接近敌人，观察他们的动向。

赵三狗走在最前面，满脸警惕，时不时低头查看地面，嘴里还不停训斥着狗：“闻到了没？闻到了没？”

其中一条狼狗忽然低吼一声，鼻子贴着地面猛嗅起来。

杨震山心中一凛，知道再不出手就会暴露。

他拉开弓弦，一支箭悄然搭上，瞄准了前方一棵歪脖子树上的木桩。

那里挂着一个小皮囊，是他特意留下的“诱饵”。

果然，赵三狗注意到了那点晃动的东西，狐疑地指了指：“那儿有什么？”

一名伪军走上前去查看，刚一伸手，箭矢“嗖”地射出，钉进了他脚边的雪地，吓得他连连后退。

“有埋伏！”赵三狗大喝一声，拔枪四顾。

杨震山趁机从林中跃出，故意踩碎几根枯枝，发出清脆声响。

随即他转身疾奔，身影在林间忽隐忽现，仿佛一只惊鹿，引得赵三狗等人立即追来。

“抓住他！”赵三狗怒吼。

狗吠声再次炸裂开来，狼狗们兴奋地冲在最前面，鼻息喷吐着白雾，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湿痕。

杨震山一边奔跑，一边估算距离。

他已经成功将敌人引向陷阱区，接下来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赵三狗等人已踏入他昨晚布置好的区域，马蹄踏雪，步步临近死亡之网。

他握紧绳索的一端，心跳如鼓。

只需轻轻一拉……杨震山屏住呼吸，手指紧扣绳索。

林间一片死寂，唯有雪粒落在枯枝上的轻响。

赵三狗的队伍已经深入陷阱区，几匹马踏着松软积雪缓慢前行，马蹄陷落又拔起，留下一串串深坑。

时机到了。

他猛地一拉——

“咔嚓！”

兽夹瞬间咬合，第一匹马惨嘶一声，前腿被夹得血肉翻飞，整个身子失衡摔倒在地，扬起一片雪雾。

旁边的伪军惊叫躲避，却还是被倒下的马匹压住了大腿。

“哎呀！快救我！”那名士兵在地上翻滚哀嚎。

第二匹马受惊，嘶鸣着猛然跃起，左右乱窜，竟一头撞向两名正试图稳住阵型的伪军，将他们撞倒在地，头碰树干，当场昏死过去。

混乱顿时爆发！

“怎么回事？！”赵三狗怒吼，举枪四顾，“有埋伏！散开！散开！”

但为时已晚。

高处，一根藏于树杈之间的弓弦悄然弹动，箭矢破空而出，直刺一名正在扶同伴起身的伪军后颈。

那人喉咙一哽，还没来得及出声，便仰面倒在雪地上，鲜血染红了雪地。

“有人偷袭！”有人尖叫。

杨震山从左侧林中跃出，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其间。

他早已摸清风向与视线死角，借着密林遮掩，迅速拉开距离，重新搭箭上弓。

目标锁定。

一名伪军正慌乱地四处张望，毫无防备地站在一棵松树旁。

杨震山轻轻吸气，拉满弓弦，瞄准那人的咽喉——

“嗖！”

利箭穿喉而过，尸体扑通倒地。

“他在左边！”赵三狗终于反应过来，抬枪便朝林中射击，“给我打！打！”

子弹呼啸着穿过树枝，木屑横飞。

杨震山立即翻滚转移位置，躲入一片低洼地势，喘息片刻，调整心态。

现在敌人虽然陷入混乱，但人数依旧占优，若不及时撤退，自己恐怕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他目光扫过战场，几名伪军已被击毙，还有两人受伤倒地呻吟不止。

赵三狗带着剩下的几人正往林外退去，显然被打怕了。

“走！”赵三狗咬牙切齿，眼中燃烧着愤怒和不甘，“今天算你走运！等我再来的时候……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杨震山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注视着敌人仓皇逃走的方向，直到林中再次恢复寂静。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那匹死去的马，从鞍袋里翻出一些弹药和食物，又在死者身上搜出两把刺刀、几块干粮和一个装着水的铁壶。

看着满地狼藉，他的手微微颤抖。

这不是狩猎，不是复仇，也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这是战争。

第一次，他真正意义上独自面对敌人，策划、设伏、狙杀，成功击溃一支装备精良的小队。

尽管手段原始，但却有效。

可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

有的只是沉重。

他抬头望向远方的山脊线，那里白雪皑皑，风吹林海，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这不是复仇……”他低声喃喃，“这是战争。”

而战争，才刚刚开始。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

是小石头，从藏身处跑了出来，脸上带着兴奋与敬畏：“杨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杨震山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记住，这不是玩闹。这是命，也是责任。”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天色渐暗，林中寒意更浓。

杨震山将战利品收拾妥当，背起箭囊，带着小石头继续向深林走去。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山脚下，赵三狗正咬牙切齿地召集人马。

“给我回去报告！我要二十个弟兄，连夜进山！这次，我要把那小子剥皮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