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纸人有主

午夜十一点,小卖铺的灯管苟延残喘地嗡嗡作响,惨白的光晕笼罩着狭窄的货架通道。空气里混杂着灰尘、过期点心和一种驱之不散的陈旧纸张的霉味。我,陈默,正慢吞吞地整理着被翻乱的方便面货架,塑料包装袋在指尖发出单调的哗啦声。

这破灯管,大概也快撑到尽头了,忽明忽暗地抽动着,每一次濒死的闪烁都让货架上那些廉价的糖果包装纸反射出诡异的光斑。角落里,几只蟑螂在阴影的庇护下窸窸窣窣地爬行,啃食着不知何时掉落的面包屑。我的目光扫过收银台旁摊开的那个硬壳笔记本,新的一行字墨迹未干:“纸人事件,累计七起。目标:独居老人、青壮男性。共性:门前出现染血纸人,多为残肢。形态:粗糙,竹骨棉纸。”

纸人。

城里最近不太平,这两个字像看不见的霉菌,悄无声息地在街坊邻居低低的议论和骤然收声的恐惧里滋长蔓延。多是些独居的老头老太太,或者那些自以为阳气旺、八字硬的愣头青。深更半夜,门口就悄没声地多出些东西——纸糊的手臂、腿脚,甚至半拉身子,惨白的棉纸上,总沾着些暗红发黑、半干不干、像是血又不敢确定的污迹。做工粗劣,竹篾的骨架歪歪扭扭地从撕破的纸皮下戳出来,透着一股子敷衍的恶意,偏偏又让人头皮发麻。

有人说那是恶作剧,是哪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干的。可这“恶作剧”接二连三,每一次都精准地投放在紧闭的家门口,连只狗都没惊动。更邪门的是,那些收了纸人的倒霉蛋,轻则大病一场,高烧不退,胡话连篇;重的,据说城南那个收废品的王瘸子,前天被人发现直挺挺地躺在自家堂屋地上,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还挂着笑,人早就硬了。发现他的邻居吓得屁滚尿流,说王瘸子手里,死死攥着一只纸糊的脚丫子。

邪性。这是街面上流传最广的判断。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已经开始偷偷往门楣上贴褪色的旧符纸,或者把生了锈的剪刀、菜刀挂在门后头。

“哐当!”

店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裹挟着一股午夜寒凉的湿气和浓重的血腥味,猛地灌了进来。挂在门框上的铜铃发了疯似的尖叫,刺耳的声音几乎要撕裂这凝滞的空气。

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扑了进来,带着风,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还有无法抑制的粗重喘息。是老周。城西派出所的老民警,五十多岁,平日里是个沉稳的老油子,此刻他那张黝黑、布满风霜褶子的脸,却扭曲得不成样子,惨白里透着一种濒死的青灰。汗水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顺着他剃得很短的鬓角小溪般淌下来,在灯光下闪着油光。

他一只手上戴着执勤的白色棉线手套,此刻那手套的前半截已经被一种粘稠、暗红的东西浸透了,湿漉漉地向下滴着粘液,在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令人作呕的花。而他另一只没戴手套的手,正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着一个东西——

一只纸糊的手。

从手腕处断开的。做工同样粗劣,惨白的棉纸糊在细细的竹骨上,几根手指头歪歪扭扭地翘着。最扎眼的是那断腕处,还有小半个手掌心,都糊满了那种湿漉漉、暗红色的东西,颜色比老周手套上的更深、更浓,正顺着竹篾的茬口往下滴落。

老周像刚跑完一场生死攸关的马拉松,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嘶嘶声。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涣散,瞳孔深处是风暴过后的废墟,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在燃烧。他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仿佛那简单的音节有千斤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陈…陈老板……”他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活了……它……它活了!”

他猛地抬起那只攥着纸手的手,手臂抖得厉害,几乎要把那轻飘飘的纸玩意儿甩到我脸上。

“证物室!锁……锁得好好的……”老周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崩溃的边缘感,“那东西……那整个纸人!它自己……自己爬出来了!就……就剩这只手!”他猛地一甩手,那只滴着污血的纸手“啪嗒”一声掉在收银台上,滚了半圈,断腕处黏糊糊地蹭在玻璃台面上,留下一条暗红色的拖痕。那只糊满血污的纸手,此刻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玻璃台面上,断腕处黏稠的污迹正缓慢地扩散、凝结。空气里那股铁锈般的腥气似乎更浓了,混杂着老周身上传来的汗酸味和恐惧的酸腐气息,令人窒息。

老周大口喘着气,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动,目光死死钉在那只断手上,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条刚刚被他亲手斩断的毒蛇,随时会弹起来噬人。

“张记寿衣店。”我的声音在狭小的店铺里响起,异常平静,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不起丝毫波澜。这五个字像带着某种冰冷的魔力,瞬间刺穿了老周混乱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光。

“张伯?”他失声道,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困惑,“那个……那个老纸扎匠?陈老板,这……这跟他有啥关系?他一个做死人买卖的老头……”

我没解释。弯腰,从收银台最底下的抽屉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塞进外套口袋。盒子冰凉坚硬,棱角隔着布料硌着我的腰侧。然后,我抓起收银台上那把长柄的强光手电筒,金属外壳入手冰凉沉甸。

“走。”一个字,斩钉截铁。

推开店门,午夜的寒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来,带着城市深处难以言喻的污浊和潮湿。昏黄的路灯光线被沉沉的雾气压得极低,勉强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晕开几圈模糊的光晕,像垂死病人涣散的瞳孔。远处的霓虹招牌在雾霭中扭曲成一片片模糊的色块,红的、绿的、蓝的,无声地流淌,透着一股怪诞的糜烂气息。整条街空旷得吓人,只有我和老周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空洞而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鼓胀的皮囊上。老周跟在我斜后方半步的位置,呼吸粗重得像拉破风箱,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汗酸味如影随形。

穿过两条被寂静吞噬的小巷,巷子两侧斑驳的老墙在浓雾和昏暗中扭曲变形,如同蛰伏的巨兽。一股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越来越浓烈——那是陈年的纸张、劣质糨糊、燃尽的香烛灰烬,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陈旧木材腐朽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不安的氛围,沉甸甸地压在鼻端,直往肺里钻。

“张记寿衣店”的招牌终于出现在视线里。木头做的,黑漆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惨淡的木色,字迹是褪色的惨白,像死人的指骨。它歪歪斜斜地悬挂在一扇窄小的、漆皮剥落的木门上方,门楣低矮得仿佛要压下来。店里没有开灯,只有门缝底下透出一线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昏黄光芒,像是随时会被黑暗掐灭的残烛。

没等我们抬手,那扇沉重的、布满划痕的旧木门,竟“吱呀——”一声,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自己向内缓缓打开了。

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阴冷的湿意,瞬间包裹了我们。店内狭窄而幽深,如同某种生物的食道。两侧墙壁几乎被堆叠到天花板的纸扎品完全占据,形成令人窒息的夹道。纸人、纸马、纸房子、纸元宝、纸汽车……层层叠叠,影影幢幢。那些纸人大多穿着鲜艳得刺目的寿衣,涂着夸张的腮红,咧着猩红的嘴唇,脸上挂着千篇一律、毫无生气的诡异笑容,空洞洞的眼窝在昏暗中齐刷刷地“望”向门口。老周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脚步猛地顿住,身体瞬间绷紧,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侧——那里空荡荡的,配枪留在了所里。

店铺最深处,一盏极低瓦数的白炽灯泡吊在同样低矮的天花板下,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灯泡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光线被过滤得更加昏黄暗淡,仅仅照亮了下方一张堆满杂物、同样布满灰尘的老旧工作台。一个人影佝偻着背,坐在台子后面,几乎完全融入了那片粘稠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他头顶稀疏花白的头发,和一只枯槁、布满老年斑和深褐色污迹的手。

那手里,正拿着一把老旧的、刃口闪着幽冷寒光的铁剪。剪刀很大,造型古旧笨重,刃口却磨得极其锋利。它正被那只枯手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地,在一块油光发亮的磨刀石上反复推拉着。

“噌——噌——噌——”

金属与粗糙石面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店铺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单调、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每一下都像刮在人的神经末梢上。

老周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他下意识地又朝我靠近了半步,压低了嗓子,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促:“张伯?张伯?您……您老还没歇着?”

磨剪的声音停了一瞬。

工作台后面那佝偻的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昏黄的光线终于吝啬地照亮了那张脸。是张伯没错。但此刻的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仿佛更深了,像是刀刻斧凿,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平静得像两口干涸了百年的枯井。他浑浊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门口的老周,最后落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意外,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

“哦。”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算是回应。然后,他重新低下头,目光专注地落回手中那把巨大的剪刀上,仿佛那才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噌——噌——噌——”

磨剪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耐心。

老周被这极度的漠视弄得更加焦躁不安,他往前蹭了两步,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明显的颤抖:“张伯!出大事了!您知道那些……那些纸人吗?就是最近城里闹得邪乎的,到处乱跑还沾血的……”

他话没说完,张伯的动作又停了。

这一次,他没有抬头。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盯着剪刀刃口反射的微光,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的话语像深秋的霜气,冰冷、平板、毫无起伏:

“纸人沾了活人血……”他顿了一下,声音如同枯枝在寒风中摩擦,“……自然成精。”

“精?”老周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声音都变了调,“成什么精?张伯,您是说……那些纸人它……它自己活了?”

张伯依旧没抬头,只是握着剪刀的手似乎更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干瘪的嘴唇再次开合,吐出三个字,每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地上:

“有主了。”

“有主?谁?谁的主?”老周彻底懵了,追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恐惧,“张伯,您知道是谁干的?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搞鬼?”

张伯沉默了。只有那磨剪的“噌噌”声在死寂中继续,一声,又一声,如同某种不祥的倒计时。那声音仿佛带着钩子,拉扯着人的神经。老周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太阳穴滑落,砸在衣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死死盯着张伯那在昏黄光晕下佝偻、如同凝固石像般的背影,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再问,却被那股无形的、粘稠的恐惧死死扼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张伯的动作第三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不是看向我们,而是微微侧过脸,浑浊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店铺里堆积如山的纸扎品,投向那扇仅开了一条缝隙、被浓重黑暗包裹着的后门。他布满褶皱的脸上,那死水般的漠然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一种了然的悲哀,又像是一种冰冷的……虔诚?

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仿佛在对着那无边的黑暗低语着什么。

紧接着,毫无征兆地,他那只一直握着沉重铁剪的、枯槁如树皮的右手,猛地抬了起来!

动作突兀、僵硬,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昏黄的灯光下,那巨大的剪刀刃口寒光一闪!

“咔嚓!”

一声清脆、短促、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在死寂的店铺里骤然炸响!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般轰在老周耳膜上。

老周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和极致的惊骇。

张伯那只刚刚还在磨着剪刀的左手食指,齐根而断!

那截灰白、枯瘦的指头,像一段被随意丢弃的枯树枝,带着一种诡异的轻盈感,“啪嗒”一声,掉落在堆满纸屑、糨糊和灰尘的肮脏工作台上,甚至还微微弹跳了一下。

没有鲜血。

一滴也没有。

那断指处的截面,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不是血肉模糊的创面,而是光滑、平整、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死白色。在那惨白的断口中心,赫然镶嵌着一小截同样惨白、打磨得异常圆润、闪着冰冷光泽的……竹骨!

森白,光滑,像一件精心打磨过的工艺品,却生长在人的皮肉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老周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僵在那里,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工作台上那截断指,又猛地转向张伯那只断掉食指的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却连一丝完整的惊叫都挤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钳,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而我,站在老周身后一步之遥的阴影里,目光越过他僵硬的肩膀,精准地落在那截断指暴露出的森白竹骨上。口袋里,那个黑色小盒子冰冷的棱角透过薄薄的布料硌着我的掌心。我缓缓抬起左手,手里握着那个长柄的强光手电筒,拇指无声地拨开了开关。

一道凝聚的、刺眼无比的白色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瞬间撕裂了店铺深处粘稠的昏暗,笔直地、毫无保留地打在了张伯那张毫无表情、沟壑纵横的脸上,和他那只断指处暴露着森白竹骨的左手!

强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伯沟壑纵横的脸上。那张原本如同石雕般漠然的面孔,在惨白光束的直射下猛地一抽!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应激性地剧烈收缩,瞳孔缩成了两个针尖般的小点,里面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强烈、非人的情绪——不是痛苦,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最神圣之物亵渎的、源自本能的、纯粹的惊怒!

那惊怒在他脸上凝固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实质的阴冷所取代。他整个佝偻的身体在强光下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像一尊被电流激活的腐朽木偶。

与此同时——

“吱呀……”

店铺深处,那扇仅开了一条缝隙、通往未知黑暗的后门,在死寂中发出一声悠长、干涩、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那声音在强光的余韵和老周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的目光,冰冷如手术刀,从张伯那张在强光下显得愈发诡异僵硬的脸,移向他断指处那截森白的竹骨,最后,定格在那扇正在缓缓开启、如同怪兽巨口的黑暗后门。

口袋里,黑色小盒子的冰冷触感清晰无比。我另一只手探入外套内侧,指尖触碰到了硬壳笔记本粗糙的封面和插在侧袋里的那支廉价的蓝色圆珠笔。

强光手电的光柱缓缓下移,离开了张伯惊怒的脸,最终停驻在他那只断指的左手上。惨白的光线将那截暴露在外的森白竹骨映照得纤毫毕现,光滑,冰冷,带着一种非造物的诡异质感。断口边缘的“皮肉”——如果那层灰白、干枯的东西还能称之为皮肉的话——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隐约可见底下同样惨白的竹质纹理。

老周终于从那极致的惊骇中挣脱了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溺水般的抽气声,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撞在了身后堆叠的纸人上。一个穿着大红寿衣、涂着夸张腮红的纸人被他撞得一歪,脸上那永恒不变的笑容在晃动中显得愈发瘆人。

“陈…陈老板……”老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风中落叶,“那…那门……”

“纸人不是最可怕的,”我的声音响起,在死寂和那令人牙酸的门轴摩擦声中,显得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陈述感,“可怕的是做纸人的人。”

我的视线没有离开那扇正在开启的后门缝隙。那缝隙在不断扩大,门后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手电的光柱投入其中,竟无法穿透分毫,仿佛被那黑暗无声地吞噬了。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陈腐纸灰和泥土腥气的风,从门缝里幽幽地灌了出来。

我收回目光,右手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硬壳笔记本和圆珠笔。笔记本的封面是廉价的黑色人造革,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我熟练地翻到最新一页,左手依旧稳稳地举着手电,光束精准地照亮了纸面。

蓝色的圆珠笔尖落下,在惨白的光晕下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笔尖移动,在之前记录的“纸人事件”下方,留下几个清晰、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字迹:

>张伯。断指。竹骨。

>后门开启。

>目标:老周女儿?(照片关联?)

>**结论:它认得路。**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圆珠笔尖却毫无征兆地顿住了。蓝色的墨迹在“路”字后面晕开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墨点。

笔,没水了。

就在这一刻,那扇后门,彻底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