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血浆凝固了。
那从幽冥裂缝中探出的巨爪,仅仅是悬停在半空,散发出的腐朽与死亡气息,就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灵魂上。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连呼吸都带着灼痛肺腑的阴寒。匍匐在地的活尸和村民发出意义不明的、混合着恐惧与臣服的呜咽,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凌夜半跪在冰冷龟裂的地面上,头痛欲裂的感觉并未完全消退,脑海中那玄甲背影悲怆回眸的画面与眼前苏璃清冷倔强的身影依旧在重叠、撕扯。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灌入浓烈的血腥与腐臭,还有那股源自幽冥、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手中的青铜镜碎片仅剩掌心大小的一块,边缘锋利,残留着灼人的余温,微弱的青光在血月下顽强闪烁,如同风中残烛,驱散着不断试图侵入他体内的阴寒。
“苏…璃…”他无意识地又呢喃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连他自己都困惑的茫然。这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空荡荡记忆深处一扇锈死的门,门后是滔天的血与火,还有一个模糊却刻骨的影子。
“闭嘴!”
苏璃的呵斥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凌夜混乱的思绪。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的汗珠在血月下折射出妖异的光,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那只悬空的恐怖巨爪和裂缝深处翻滚的黑暗。她腰间的符文长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半寸,清冽的剑光流淌,与周身的净莲清气交融,在她身周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被幽冥气息侵蚀又顽强重生的光晕。
“不想死就收起你那块破镜子!它在吸引那东西!”苏璃的声音急促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显然也注意到了凌夜手中碎片与幽冥巨爪之间微妙的联系——每当碎片青光稍亮,那巨爪探出的速度似乎就快上一分,裂缝中涌出的幽冥之气也更加狂暴。
凌夜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想将碎片藏起,但已经迟了!
似乎是苏璃的呵斥和凌夜碎片的光芒双重刺激,那只悬停的巨爪猛地一震!
“吼——!!!”
一声无法形容的咆哮从裂缝深处传来,仿佛亿万亡魂的哀嚎被强行糅合,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整个青石村剧烈摇晃,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村口那无形的屏障彻底化为乌有!
悬空的巨爪不再满足于威慑,它猛地向下,带着摧山断岳的威势,狠狠拍向村口!目标,赫然是凌夜和苏璃所在的区域!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躲开!”苏璃厉喝一声,再也顾不上凌夜。她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如一道离弦的白箭,不退反进!并非冲向巨爪,而是冲向那些被巨爪威压震慑、暂时停止了攻击的村民活尸!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素白的身影在血色月光下拖出一道残影。右手剑指疾点,口中咒语如珠落玉盘:“敕令·净邪缚灵!”
数道凝练的白色光索瞬间从她指尖迸射而出,精准地缠绕在几个距离最近的村民活尸身上。光索如同烧红的烙铁,触及活尸的身体立刻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黑气蒸腾。那些活尸发出痛苦的嘶嚎,动作被强行束缚、迟滞。
苏璃并非要消灭它们。在光索束缚住活尸的刹那,她左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叠黄色的符纸,手腕一抖,符纸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精准地贴在了那些被束缚活尸的额头!
“定!”
随着她一声清叱,符纸上朱砂绘制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被贴符的村民活尸瞬间僵直不动,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连眼珠中的绿光都凝固了。
她这是在…控制它们?凌夜看得目瞪口呆,这手段诡异又精准,远超他的想象。
就在苏璃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那遮天蔽日的巨爪已然降临!
阴影覆盖大地,劲风压得人几乎无法站立!凌夜甚至能看清巨爪上每一片腐烂的鳞片缝隙中蠕动的蛆虫,闻到那浓烈到极致的死亡与腐朽气息!
他避无可避!只能绝望地举起手中那仅存的、散发着微弱青光的青铜碎片,仿佛这小小的残片能抵挡住这来自幽冥的灭顶之灾!
千钧一发!
“归位!”
苏璃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响起。她双手掐诀,对着那些被符纸定住的村民活尸猛地一引!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几个被定住的村民活尸,身体猛地爆发出与额头符纸同源的金光!它们僵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竟齐刷刷地向上跃起,如同几块人形的盾牌,悍不畏死地迎向了拍落的恐怖巨爪!
“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巨爪拍下,那几个跃起的村民活尸如同脆弱的泥偶,瞬间被拍得粉碎!血肉横飞,骨渣四溅!浓稠的黑血和碎肉如同暴雨般泼洒而下,淋了下方凌夜和苏璃一身!
然而,这以村民活尸为代价的阻挡,终究是起了作用!
巨爪下落之势被这突如其来的“人肉盾牌”阻了一阻,方向也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轰隆!!!
巨爪擦着凌夜和苏璃的身边,狠狠拍在了青石村坚实的村口地面上!
大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向下塌陷!一个巨大的、深达数丈的爪印深坑瞬间形成!冲击波裹挟着碎石、泥土和浓烈的幽冥死气,呈环形向四周疯狂扩散!
凌夜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一堵断墙之上,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
苏璃同样被气浪掀飞,但她身法灵动,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形,足尖在飞溅的巨石上连点数下,卸去大部分力道,踉跄落地,嘴角也溢出一缕血丝,脸色更加苍白,显然强行施展秘术又硬抗冲击,对她消耗极大。
巨爪一击落空,似乎被彻底激怒!裂缝深处传来更加狂暴的咆哮,巨爪缓缓抬起,带着淋漓的污血和碎肉,就要再次挥落!这一次,它的目标更加明确,死死锁定了凌夜——或者说,是他手中那不断闪烁、如同挑衅般吸引着它的青铜碎片!
“把…把镜子扔掉!”苏璃急促地喘息着,对着凌夜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焦急。她迅速从怀中又掏出几张符箓,眼神决绝,准备迎接下一次更恐怖的攻击。
扔掉?
凌夜背靠着冰冷的断墙,胸口剧痛,手中紧握的碎片却传来一阵阵越来越烫的热流,仿佛在回应着那幽冥巨爪的挑衅。扔掉它?这似乎是唯一活命的机会…但扔掉之后呢?这碎片是他身上唯一的线索,是他找回记忆、弄清自己是谁的关键!而且,刚才正是这碎片中涌出的暖流,才让他没有被阴气彻底侵蚀成行尸!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巨爪即将再次拍落的生死关头——
嗡!
凌夜怀中,一个被他几乎遗忘的硬物,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一股冰凉却并不阴寒、反而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气息瞬间扩散!
是那根在村口捡到的莲花玉簪!
玉簪仿佛被血月和幽冥的气息激活,簪头那朵青玉莲花骤然绽放出温润而纯净的青色光华!这光华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污秽的澄澈感,形成一个直径约一丈的青色光罩,堪堪将凌夜笼罩在内!
几乎在光罩形成的同一刹那!
幽冥巨爪再次携着毁灭之势拍下!
轰!!!
恐怖的撞击声震耳欲聋!青色光罩剧烈地波动、扭曲、变形,如同被重压的水泡,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但它竟然…没有碎!
巨爪拍在光罩上,如同拍中了一块坚韧无比的琉璃,发出沉闷的巨响!光罩内的凌夜被震得气血翻腾,再次吐出一小口血,但他惊骇地发现,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幽冥死气和恐怖的物理冲击,竟被这薄薄的光罩削弱了九成以上!
“净…净世青莲?!”苏璃失声惊呼,清冷的眸子第一次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死死盯着凌夜怀中那散发着青辉的玉簪,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巨爪似乎对这青莲光罩极其厌恶和忌惮。被光罩阻挡后,它没有立刻再次攻击,反而发出愤怒的嘶吼,爪尖萦绕的黑气疯狂侵蚀着光罩,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光罩上的裂痕在缓慢扩大,青光明灭不定,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这短暂的僵持,给了苏璃喘息之机!
她眼中精光爆射,不再犹豫。双手飞速结印,口中咒语变得宏大而神圣,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引动了天地间残存的灵气:“奉吾祖血,启吾灵脉…净莲化生,涤荡幽冥!”
随着她的咒语,她周身原本淡薄的净莲清气骤然暴涨!一朵巨大的、半透明的、圣洁无比的白色莲花虚影在她身后缓缓绽放!莲瓣舒展,散发出柔和却无比纯粹的光辉!
这光辉与凌夜玉簪散发的青光交相辉映,竟隐隐产生共鸣!玉簪上的青光似乎稳定了一丝,而苏璃身后的白莲虚影也更加凝实!
“以吾苏氏之名,封!”
苏璃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的符文长剑之上!剑身嗡鸣,清光大盛!她双手握剑,将全身暴涨的净莲清气连同那口精血蕴含的力量,尽数灌入剑中!剑尖直指那幽冥裂缝和悬空的巨爪!
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无上净化之力的白色剑光,如同开天辟地的匹练,撕裂了浓郁的血色月光和幽冥死气,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刺向那裂缝深处!
目标,并非巨爪,而是裂缝本身!
她要强行封闭这洞开的幽冥之门!
“吼——!!!”
裂缝深处传来一声饱含痛苦与暴怒的惊天咆哮!白色剑光刺入裂缝的瞬间,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翻腾的幽冥之气被疯狂净化、蒸发!那道撕裂大地的巨大裂缝边缘,竟开始剧烈扭曲、收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缝合!
那只恐怖的巨爪剧烈挣扎,想要缩回裂缝,却又被剑光的力量死死钉住!鳞片崩裂,污血如瀑!它疯狂地挥舞着,带起的腥风将周围的断壁残垣彻底扫平!
“快!离开这里!封不住太久!”苏璃的声音带着极致的虚弱和急促,她维持着剑指,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已到极限。那朵巨大的净莲虚影也变得虚幻摇曳。
凌夜猛地惊醒!怀中的玉簪青光已黯淡到极点,光罩随时可能破碎。他强忍着剧痛,挣扎着爬起来,看了一眼正在拼命封闭裂缝的苏璃,又看了一眼那依旧在疯狂挣扎的幽冥巨爪。
跑!
这是他脑中唯一的念头!他踉跄着,用尽最后力气,朝着村子深处、远离裂缝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他不敢回头,身后是巨爪的咆哮、空间的撕裂声、以及苏璃压抑的闷哼。
就在他冲过一堵半塌的土墙时——
“咻!”
一道微弱的青光从他怀中射出,正是那根耗尽力量的莲花玉簪!它仿佛失去了所有灵性,轻轻掉落在墙角的阴影里,簪头的莲花彻底黯淡无光。
凌夜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他弯腰将它飞快地捡起,塞入怀中。入手冰凉,再无之前的异动。
“轰!!!”
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和空间崩塌的嗡鸣!
凌夜被最后的气浪再次掀翻在地。他挣扎着回头望去。
只见那道撕裂天地的幽冥裂缝,在苏璃那道耗尽全力的剑光冲击下,终于被强行挤压、弥合!最后一丝黑暗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只恐怖的巨爪,在裂缝消失的最后一瞬,不甘地缩了回去,只留下半截被剑光斩断的、覆盖着腐烂鳞片的巨大爪尖,如同倒塌的山峰般砸落在村口那个深坑之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残余死气。
血月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苏璃的身影摇晃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用剑勉强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嘴角不断有鲜血渗出。她身后的净莲虚影彻底消散。
劫后余生。
然而,整个青石村,已是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废墟。远处,那些未被苏璃符箓定住的村民活尸,似乎因为幽冥之门的关闭和巨爪的消失,再次蠢蠢欲动,空洞的眼睛重新锁定了场中唯一还站着的“活物”——凌夜,以及虚弱的苏璃。
危机,并未解除。
凌夜艰难地爬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他看着远处废墟中那个倔强而脆弱的白色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块仅存的、依旧带着余温的青铜碎片,以及怀中那根冰凉的莲花玉簪。
失忆的迷雾,幽冥的恐怖,镇鬼的少女,呼唤的名字,还有这救命的玉簪…
无数疑问如同乱麻般缠绕在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恐惧,一步步,朝着苏璃的方向走去。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复杂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