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安夜未央
- 新朝旧梦:与王莽共舞的穿越者
- 森淼北
- 4297字
- 2025-06-25 23:05:50
初秋的渭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渗进林默湿透的深衣,也渗进他刚刚被“夺舍”的灵魂。阿升连拖带拽,总算把他这个“撞坏脑子”的郎君从泥泞的河滩弄到了岸边一处简陋的草棚下。林默浑身脱力,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隐的钝痛,那是溺水留下的印记,也是灵魂穿越时空的余震。
他低头,看着自己苍白、指节分明却明显缺乏力量的手——这双手昨天还在北邙山探方里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千年遗存,今天就变成了一个十七岁西汉书生的手。腰间那个绣着“期末必过”的香囊,像一个来自未来的荒诞烙印,在粗糙的深衣上显得格格不入。
“郎君,你…你没事吧?”阿升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泥水和鼻涕,小脸煞白,惊魂未定,“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那浪头打过来,船一下子就翻了!我死死抱着一块船板,再回头就找不着你了…”少年说着,眼眶又红了。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模仿着记忆中这个身体原主可能有的语气:“无…无妨,阿升,多亏你了。”他需要时间消化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碎片。林默,弘农郡林县令之子,体弱,木讷,读书尚可但不出众,此番正是奉父命前往长安。父亲林简,一个古板严厉、望子成龙的基层官员,似乎刚刚因某种原因被调入京畿任职。记忆里对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敬畏和疏离。
“王莽…巨君…”林默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装药竹筒底部刻着的三个小字。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一激灵。这不是博物馆玻璃柜里供人瞻仰的历史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刚刚向他递出“别紧张”糖丸的未来篡位者!那份写在糖丸上的冷幽默,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更像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侍卫那句“怎可直呼表字”的呵斥犹在耳边,提醒着他这个时代的森严等级。
“郎君,你在念什么?”阿升好奇地凑过来。
“哦,我在想…这位赠药的贵人,真是…宅心仁厚。”林默干巴巴地解释,迅速转移话题,“咱们现在何处?得尽快寻个落脚之地,换身干爽衣裳。”他必须尽快恢复行动力,弄清处境。
阿升挠挠头:“刚才听卸货的船工说,前面不远就是灞桥了,过了桥就进长安城了。城门口应该有咱们家来接应的车马吧?老爷肯定急坏了!”
在阿升的搀扶下,林默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泥泞的官道前行。远处,那座在史书中被无数次描绘的宏伟城池——长安,终于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高耸的城墙由巨大的青灰色条石垒砌而成,历经风雨,沉淀着厚重的历史感。城楼巍峨,暗红色的旌旗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猎猎招展,旗帜上的玄鸟纹饰若隐若现。巨大的城门洞开,车马人流如同蚁群,在卫兵森严的目光下有序进出,喧哗声浪混杂着牲畜的嘶鸣和车轮的吱嘎声扑面而来。
这就是西汉的长安!林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作为考古工作者,他曾无数次在图纸和复原模型上勾勒过它的轮廓,但当它真实地、充满烟火气地矗立在眼前时,那种磅礴的冲击力远超想象。他贪婪地观察着一切:穿着各色粗布短褐的平民、乘坐轺车的贵人、身着甲胄的士兵、挑担叫卖的货郎…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尘土、食物烹煮以及某种廉价香料混合的复杂气味,这是活生生的古代都市气息。
果然,在城门附近,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家仆正焦急地张望。看到形容狼狈的林默和阿升,他眼睛一亮,疾步迎了上来:“默郎君!阿升!你们可算到了!老爷派我等了三天了!这…这是怎么了?”
林默强打精神,按照记忆中的方式微微颔首:“路上…遇了风浪,船翻了。幸得贵人相助,捡回一命。”他刻意隐去了王莽赠药的细节,直觉告诉他这需要谨慎。
家仆倒吸一口冷气,连声道:“老天保佑!郎君无事就好!快,快上车!”他招呼着旁边一辆简朴的牛车。
颠簸的牛车穿过喧嚣的市井,驶入相对安静的里坊区域。最终停在一条不算宽阔的巷子里,一座同样简朴、带着小小院落的宅邸前。这就是林县令在京的临时居所了。林默深吸一口气,知道第一道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厅堂内光线有些昏暗。一位身着青色官服、面容严肃、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正是林默的父亲,林简。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浑身湿冷、脸色苍白、穿着不合身仆役外袍的儿子。
“哼!”林简重重一拍案几,“孽子!让你进京伴读,以图进益,你却连行路都如此不济!遇区区风浪便狼狈至此,险些误了性命,更险些误了大事!成何体统!”声音不高,却带着沉沉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失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默垂首,学着记忆里原主的样子,做出惶恐不安的姿态:“父亲息怒…是儿子无能…”心中却在飞速盘算:这“伴读”是什么情况?记忆碎片里并无此细节!还有“这回事”?
林简看着儿子畏缩的样子,似乎更气了,但终究是亲生骨肉刚脱险境,强压着怒火训斥了几句“体弱更当勤勉”、“此乃京畿,天子脚下,一言一行皆需谨慎”之类的话,便挥挥手:“滚下去!梳洗干净,换身衣服!这副模样,明日如何去见贵人!”
林默如蒙大赦,在阿升的搀扶下回到分给他的那间狭小、陈设简单的厢房。阿升手脚麻利地生起一个小小的炭盆,又找来干净的衣物。
贵人?什么贵人?伴读又是怎么回事?”林默一边换上干爽的衣裳,一边低声问阿升。
阿升一边整理湿衣服,一边小声道:“郎君你真不记得了?老爷这次调任京畿,好像是托了光禄大夫孔大人的关系。孔大人府上正好要为小郎君寻个伴读,老爷就…就把你荐过去了。听说孔大夫家风严谨,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啊!老爷说,这是咱家能否在长安站稳脚跟的关键一步…”
孔光?林默脑中立刻浮现出西汉末年那位著名的大儒、历经数朝不倒的“不倒翁”孔光!给这种顶级官僚的儿子当伴读?林默只觉得一阵眩晕。他一个现代考古学家的灵魂,塞进一个书呆子身体,要去伺候另一个可能更书呆子的高官子弟?这简直是地狱难度的角色扮演游戏!原主的木讷书生气质还能勉强装一装,可经史子集…他除了《论语》能蹦出几句,其他全靠原主残留的碎片记忆,这如何应付?
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林简那句“大事”。仅仅是一个伴读的职位,值得林简如此郑重其事,甚至称之为“大事”吗?这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政治考量?他父亲林简,一个地方小县令,是如何攀上孔光这种级别的重臣的?仅仅靠“荐子为伴读”?
“郎君,这是你的东西,落水时我死死攥着的。”阿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递过来一个湿漉漉的布包。
林默接过来,解开。里面除了几枚零散的铜钱,最重要的,是有块青铜碎片!正是那面将他带来这个时空的诡异青铜镜的残骸!碎片上,中心那块非金非石的黑色金属依然完好,触手冰凉,上面那个扭曲的“眼睛”符号似乎比在探方里时更加幽邃。旁边断裂的诡异铭文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泛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微弱的幽绿光泽,如同沉睡毒蛇的鳞片。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这东西果然还在!它没有被闪电彻底摧毁!它和自己一样,跨越了两千年!它是什么?为什么会跟着自己?它会不会是回去的关键?还是…带来更大灾祸的源头?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触碰了一下那块碎片,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极其细微的麻刺感,转瞬即逝,却让他汗毛倒竖。
夜色笼罩了长安城,白日里的喧嚣沉淀下去,只剩下巡夜人梆子的敲击声和远处偶尔的犬吠。厢房内,炭盆发出微弱的红光,驱散着初秋的寒意。林默躺在硬邦邦的榻上,身体疲惫至极,精神却异常亢奋,纷乱的思绪如同脱缰野马。青铜镜碎片带来的惊悸、对王莽的忌惮、对孔光伴读身份的忧虑、林简那深沉的“大事”…各种念头纠缠不清。
就在他辗转反侧,意识在困倦与清醒间挣扎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门声响起。
“笃…笃笃…”
不是阿升那种毛毛躁躁的拍打,而是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轻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默瞬间清醒,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这么晚了,谁会来?父亲?不可能,林简若要训话,只会派人叫他过去。阿升?那小子早累得睡死过去了。
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目光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
“笃…笃笃…”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耐心。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压低声音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刻意压低的、略显阴柔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穿透门板:“林郎君,夜深惊扰,万望海涵。我家主人遣我前来,再问郎君一句…那糖丸,味道可还受用?”
如同冰水浇头!林默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王莽!是王莽的人!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而且是在深夜,如此鬼祟!这绝非善意的探访!“味道可还受用?”这看似随意的问候,更像是一种带着玩味的试探和警告!他在提醒林默,他的一举一动,甚至生死,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林默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他该怎么回答?承认自己吃了?还是没吃?对方深夜来访,显然不是为了确认一颗糖丸的下落。他脑中飞速运转,原主的木讷性格此刻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用一种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和一丝怯懦的语气回应道:“多…多谢贵主人挂怀。那…那糖丸,滋味甚好,只是…只是落水后晕晕乎乎,不甚记得了…”他故意把话说得含糊不清,带着点书呆子的糊涂劲儿。
门外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片刻后,那阴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却也更冷了:“呵呵,郎君无碍便好。我家主人还让我带句话:长安水深,郎君初来乍到,又是入孔大夫府上伴读,当…‘谨言慎行,多看少问’。夜深了,郎君好生歇息吧。”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拖腔。
脚步声轻轻响起,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王莽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谨言慎行,多看少问”…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他不仅知道自己获救,知道自己到了长安,甚至精准地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孔光的伴读!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甚至父亲林简,可能都处在王莽或其势力的密切监视之下!他父亲林简攀上孔光这条线,背后是否就有王莽的影子?那所谓的“大事”…林默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胸口。他下意识地看向桌上那个布包,青铜镜的碎片静静地躺在那里。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浓墨般的夜空,短暂地照亮了室内的一切。几乎在闪电亮起的瞬间,布包里的那块青铜镜碎片中心,那块诡异的黑色金属,仿佛被唤醒一般,猛地亮起!
不是反射的雷光!而是从它内部,从那个扭曲的“眼睛”符号深处,骤然迸发出一缕极其凝练、妖异冰冷的幽绿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在碎片表面如水银般流淌、闪烁,将旁边断裂的铭文映照得如同鬼画符!
光芒只持续了一瞬,随着雷声的轰鸣,便迅速黯淡下去,重新归于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林默恐惧到极点的幻觉。
但林默知道,那不是幻觉!指尖残留的麻刺感骤然加剧,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死死盯着那堆在黑暗中重新变得毫不起眼的碎片,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闪电过后,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冷雨。
而那堆冰冷的青铜碎片,在雨声中,仿佛正无声地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