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药给您煎好了,您趁热喝。”钟明端着褐色汤药,小心翼翼迈进木屋,十二三岁的少年,短发利落,黑眸亮得像星,眉心那道浅淡缝隙,似藏着未说尽的故事。
木屋里,母亲骨瘦如柴,浑身散发着不祥的死气。身上黑色线条像藤蔓,缠得人喘不过气。听到儿子声音,她艰难支起身子,皱纹爬满的脸绽出笑:“我们家明儿就是能干。”
钟明挨着床边坐下,用勺子舀药,吹气、试温,细致得像在完成最要紧的仪式。母亲喝下药,他才松口气。
“阿妈,您最近气色好些了。”钟明面色惊喜,实则心里明白,这不过是骗骗母亲,也骗骗自己。
母亲却当真了,絮絮叨叨:“那是明儿照顾得好,明儿越来越像你阿爸,能干又贴心……”话尾拖长,思念漫进眼里,化作水光。钟明垂眸,四岁时父亲因同样病症离世的画面,又在脑海打转。
钟明的母亲名叫陈芳,父亲叫张磊,至于为何他不跟随父姓母亲从未提及。似乎从他记事以来,他的父母就染上了这种怪病。这病诡异非凡,近乎无药可治,染上后不会立刻死亡,却会慢慢诠释生命虚弱无比,仅有几味草药可以缓解症状。
和母亲相伴的每一天,他无不期望着身上黑线褪去,盼着这宿命般的病厄,可命运的暗流,总在平静下涌动。
陈芳看到钟明的神情的复杂,挤出一抹微笑:“好啦,咱们不聊这个了。说来咱家的衣服也该洗了,我去洗衣服。”说到这陈芳,缓缓用力支起身欲从床上起来。
钟明回过神来,将陈芳扶回床上道:“阿妈你好好休息,我去洗。”说罢,钟明走出房门。
钟明所在的村子名叫张家村,村子不大,仅有十几户人家,可显然在这十几户人家中钟明家的木屋是最破最小的。
钟明抱起一盆衣服走到小溪旁,将衣服放在水中浸湿,望着潺潺溪水,原本低沉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正在洗衣服时,一块石头飞来,砸在了钟明的头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蔑的笑声:“呦,这不钟明吗?洗衣服呢,哈哈哈……”
钟明捂着头看向身后,一群高低不等的孩子映入眼帘,为首的是一个年龄大些的少年,他高高昂起头,满脸不屑,甚至是嫌弃。“我应该没惹你们吧,张旦?”钟明神色平静,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
“嗤——”张旦笑出了声,用手指着钟明:“你出现在我的眼前,就已经惹到我了!”
眼看张旦此番模样,钟明不再理会,扭头继续洗衣服。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张旦眉头一皱,走向前,一脚踢翻装衣服的盆,衣服洒落在水中,随溪流远去。
钟明忍无可忍,站起身瞪着张旦道:“你别找茬!”
“我找茬?”张旦哈哈一笑,“我只知道你脏了村子的溪水!”
“我洗衣服怎么就脏了溪水?你们难道不洗衣服吗?”钟明反驳道。
“别把你和我们相提并论,”张旦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村里的人要是染上你妈那怪病,都成了废人怎么办?我这是为村子着想!”
“你……说谁是废人!”钟明咬着牙,眼中透着寒芒。
“你耳朵聋吗?我说你妈!”张旦将头凑近钟明道。
钟明不语,一拳打在张旦的脸上。张旦重心不稳倒在地上,钟明没有丝毫犹豫,骑在张旦身上,双手死死掐着张旦的脖子。
“我问你?废人是谁?”钟明吼道。
张旦喘不上气,剧烈挣扎,眼球上翻,露出眼白。周围的孩子似被这一幕吓到,纷纷在原地,无一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袭来,他被掀翻在地。挣扎起身,看到张旦父亲张猛魁梧身影,正慌不迭检查儿子伤势。待张旦缓过气,张猛阴鸷目光锁定钟明,恶狠狠道:“小兔崽子,你找死!”说罢一脚踹向钟明。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弱身影扑来——是陈芳!张猛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她身上,本就病重的陈芳,瞬时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
钟明红着眼眶抱住母亲,泪水混着恨意决堤:“阿妈!”围观村民发出阵阵唏嘘,却没人敢上前阻拦这场暴行。
张猛却还添油加醋:“芳姐,为个外来人,你这是何苦?”
陈芳攥着钟明的手,气若游丝:“明儿……没事……”钟明看着母亲染血的衣襟,想起她为自己挡下的拳脚,想起这些年母子俩被张家人欺凌的过往,恨意在胸腔里翻涌。
钟明攥着陈芳的手,指节因用力发白,张猛的话像把生锈的刀,一下下剜着他的心。“阿妈,我……”
他刚开口,陈芳却摇头,唇色青白,随后转向张磊“你闭嘴,明儿才不是什么外来人,他是我的儿子!”陈芳虽身体虚弱,却狠狠地瞪着张猛,“张磊生前对你不薄,你怎能说出这番话,干出这种事!”
“磊哥?你还敢提他?自从当年这个灾神出现,陨天山脉的妖兽不知为何近乎绝迹,村子的狩猎队总是空手而归,我们只能捕杀兔子田鼠之类果腹。我说实话,若不是你们当初收留了他,你们就不会染上这怪病,磊哥也就不会死!说到底都是因为他!”张猛指着钟明道。
众人的议论轰然而起。
“猛哥说的对,咱们村的厄运都是从那件事开始!”
“这几年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了!”
“你们口中的那件事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就是……”
……
议论声中,“灾星”“厄运”这类词,刺得钟明耳朵生疼。他想起小时候,村里小孩追着喊他“外来鬼”,陈芳护着他,拿扫帚赶人的模样;想起父亲张磊下葬时,陈芳哭到晕厥,却把他护在怀里,说“明儿是咱的命”。可如今,连张猛都把父亲的死、妖兽绝迹、收成变差,全扣在他头上,他到底算什么?
陈芳神色复杂,沉默不语,在钟明的搀扶下艰难站起身,对钟明道:“明儿……我们走。”随后颤颤巍巍的挪步向木屋。
张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中有怨毒:“阿爸,这就让他们走了?”
“哼,怎么可能,那兔崽子敢伤你就得用命来偿!”张猛冷哼一声。
钟明搀扶着陈芳回到木屋。陈芳大口喘气,眼神涣散,摇摇欲坠,像是被抽走了大半气力。
钟明慌忙扶住她,声音带着颤:“阿妈,你怎么样了?”
陈芳勉强扯出笑,说要去床边,可到了床边,却没上床,而是在地上摸索。
床角暗格暴露的瞬间,钟明瞳孔猛地一缩。暗格锁着个木盒,陈芳从桌上摸出钥匙打开,一块手掌大的鳞片躺在里头,黑与白的光华纠缠流转,寝实看着就有夺人心神之感。其上一个“钟”字刻得森然,像道宿命的咒。钟明盯着鳞片,心口突突直跳,说不出的熟悉感从骨头里往外冒。
“明儿,有件事……阿妈瞒了你好久。”陈芳迟疑的瞬间,钟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其实……我不是你亲生母亲……”
这话像惊雷,把钟明劈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半天回不过神。
“你的身世要从十二年前讲起......”
钟明机械般点头,听着陈芳开启那段尘封的过往。
画面倒回十二年前的陨天山脉……
“嘘,阿芳,不要打草惊蛇。”说话之人正是钟明的父亲张磊,此刻他靠在一棵树后,头从树的一侧探出。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头黑熊上。那黑熊极其高大,此刻正啃食着一具不知什么动物的尸体。
陈芳微微颔首,目光停留在张磊身上,眼前这个男人是村子的狩猎队队长,身上有种莫名的魅力吸引着自己。
“我上前吸引它的注意,你用弓箭攻击它。”张磊从腰间抽出两把石斧。
“好。”陈芳答道,提起弓箭瞄向黑熊。
张磊走向前,举起一把石斧向黑熊的方向使劲一掷,随后大吼:“大家伙,别吃了,和我决斗!”
石斧落在黑熊身上,划开皮毛,露出血肉。黑熊感受到剧痛,仰天咆哮,转向张磊,眼中尽是愤怒,向张磊冲来。
就在这时,几支利箭射来,扎在黑熊的身上,正是陈芳所为。
黑熊再次咆哮,冲撞的速度提升,可此时张磊早已跃到一旁,它那巨大的身躯撞在前方的大树上,大树轰然倒塌。
黑熊转身,又是利箭迎面而来,其中一支狠狠刺出右眼,黑熊吃痛,捂住右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此刻它已愤怒到极致,用仅剩的左眼找到陈芳,向其冲去。
张磊神色一变,大吼一声:“畜牲,你的对手在这儿!”随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跃起,落在黑熊的背上,不断挥舞手中的石斧劈砍黑熊,血肉飞溅。
黑熊停下脚步,立起庞大的身躯,站起来,仰天咆哮,身体向后仰欲将李刚压在身下。
张磊反应迅速,借势跃在空中,目露杀机,举起石斧借着重力猛然挥下。
“啊——”
随着张磊的怒吼,石斧划破了黑熊的脖颈,鲜血如雨般迸射而出,那庞大的身躯也随之倒下。
张磊落在地上喘着粗气,擦着身上的血迹。陈芳也跑过来,神色带着担忧:“阿刚,你怎么样?”
“我没事。”张磊摆了摆手,“这大家伙可真难缠!”
“没事就好,今天杀了这头熊,往后一个月的伙食都有了。”陈芳惊喜道。
两人相视一笑。
“轰——”
天雷轰鸣之声蓦然从天空炸响。
两人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此刻阴云密布。
“这是怎么回事?”张磊问道。
“不知道,但我有预感,会有不好的事发生。”陈芳满脸担忧。
天空中阴云翻涌,不断地向一个点汇聚,不多时竟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中雷光涌动,不时传来雷鸣之声。
阴云构成的旋涡缓缓转动,随着时间推移,速度越来越快,更有雷光闪动,到最后竟成了一个不断闪烁的耀眼光圈。不知何时,天空中弥散着黑白双色光点,竟将那雷电光圈染成双色,两种颜色相互切换。
蓦然间,一道双色光柱自雷电光圈倾落而下,倾盖了天地。阵阵恐怖的威压形成气浪向四周翻涌,引得群兽惶恐,树木折断。
张磊与陈芳此刻匍匐在地,艰难地睁开双眼。
“这难道是天谴吗?”李刚失声痛。
光柱持续了数息,过后瞬间消失于天际,似从未出现过,可天空尚未消散的阴云,四周弥漫的死亡气息,无不证明着它存在的事实。
张磊与陈芳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望着光柱出现的地方。李刚迟疑了一下说:“我去那看看发生了什么。”说罢他提起石斧。
陈芳上前握住李刚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张磊拒绝道,“那里太危险了!”
“你自己去难道就不危险了吗?何况我们两个一起也有个照应!”
张磊见无法改变,只好妥协。
那光柱虽然消失,但威压仍存在于天地间,只是被削弱了不少。
张磊与陈芳在这威压下步履维艰。
“好累……”陈芳喘着粗气。
“来,握着我的手,我拉着你一起走。”张磊微笑向陈芳伸出手。
两人携手继续向前,直至临近光柱所在之地,威压之强已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张磊在这威压下面色狰狞,豆大的汗水落下,陈芳更是瘫倒在地。而眼前之景更是令两人震撼。
那是一片巨大的深坑!直径足有数千米,内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生命绝迹,四周被那光火烧得焦黑,赫然成了一片死亡绝地。
深坑的中央,闪烁着奇异的双色光芒,威压也是从此处倾泻而出。
看着那紫色光芒,张磊目中闪烁出坚毅,他扭头对陈芳道:“你呆在此处,我下去看看。”
陈芳深知自己已经极限,无法继续前行:“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张磊微微颔首,向深坑下走去。陈芳望着李刚的背影,默默为他祈祷。
张磊警惕地走在深坑中,此刻身处其中更能体会那光柱的恐怖,四周的生机仿若都被抽走了一般,到处都是枯枝败叶以及各种生物的骸骨。而且越靠近那紫光,威压越是强大,以至于李刚每走几步都要停下脚步。
一炷香过后,张磊已经能看清散发光芒的物体的模样。那是一块祭坛,四周摆放着四块双色晶石,紫光就是由此散出。在那祭坛中,李刚似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张磊继续艰难向前,距离祭坛仅差几步,可每走出一步都需要使出浑身解数。而祭坛中央之物也清晰起来,那竟是一个婴儿!
又过了两炷香,张磊终于来到了祭坛旁,此刻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强行突破威压让他浑身的肌肉传来剧痛。
祭坛中的婴儿此刻依旧在哇哇大哭,与寻常婴儿不同的是,婴儿竟天生三眼,第三目赫然在眉心睁开,其中一片混沌黑暗。缠绕婴儿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刻着“钟”字的鳞片。
“别……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张磊艰难地向前。就在他踏上祭坛的瞬间,竟有黑线攀上了他的腿部,一阵虚弱感袭来,他险些昏倒。但他撑着最后一缕意识,抱住那婴儿。
婴儿离开祭坛的瞬间,祭坛四周的晶石迸发出更为强烈的光芒,威压陡然抬升,将张磊掀飞而去。此刻那黑线已遍布他大半身躯,他再也无法支撑,陷入昏迷。婴儿似感受到了张磊怀中的温暖,止住哭泣。
“轰——”张磊狠狠撞在深坑的边缘,血肉模糊。
陈芳慌忙跃下深坑,眼中尽是担忧与泪水。就在她查看张磊伤势时,没发觉黑线也悄然爬上了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