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渊

那个沉默寡言、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的老水手,平日里总是缩在角落,此刻却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他像一道贴着甲板的黑色闪电,目标明确地扑向桅杆下的雷恩。手中那把用来切割缆绳、刃口布满缺口的弯刀,借着船体又一次猛烈的倾斜,精准无比地向上撩起!

“嚓!”

一声轻响。绑缚着雷恩双脚的粗麻绳应声而断!

“小子!动!”洛根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抓住雷恩几乎冻僵的手臂,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将雷恩被捆在桅杆上的身体狠狠向外一拽!

“你干什么?洛根!你这渎神者!”卡洛斯终于反应过来,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布满血丝,狂怒压倒了恐惧。他手中的银质仪式匕首猛地转向洛根,刀尖闪烁着恶毒的光芒,“阻止他!抓住那个污秽者!”

几名离得最近、反应过来的水手如梦初醒,嘶吼着扑了上来。

“滚开!”洛根怒吼,反手一刀狠狠劈在最先扑到近前的水手手臂上。弯刀入肉,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飙射。惨叫声响起。但这搏命的一击也让他动作一滞。

“抓住他!”卡洛斯尖叫,手中的银匕也狠狠刺向洛根的后心。

就是这致命的迟缓!

雷恩的身体在洛根那一拽之下,失去了双脚的束缚,却因为双手还被绑着而猛地向前踉跄。就在卡洛斯的匕首即将刺入洛根背心的瞬间,雷恩那只仍在流淌着滚烫鲜血的左手,无意识地、带着体内那股疯狂奔涌的冰冷洪流,猛地向前挥出!

他不是要攻击谁。他只是在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来稳住身体。

但他那只血淋淋的手掌,却正好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冰冷湿滑的桅杆之上!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仿佛直接在每个人骨髓深处震颤的嗡鸣响起。

雷恩掌心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瞬间染红了粗糙的木纹。就在鲜血接触桅杆的刹那,他体内那股冰冷狂暴的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又像是找到了一个共鸣的媒介,顺着他的掌心,疯狂地注入了脚下这艘祭品船的每一根龙骨,每一条船肋!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意志,如同瘟疫般瞬间扫过整艘船!

“呃啊!”

“什么东西?!”

扑向洛根的水手们动作猛地僵住,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穿了心脏,痛苦地蜷缩起来。就连卡洛斯刺出的匕首也顿在了半空,他枯槁的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盯着雷恩那只按在桅杆上的血手。

整艘祭品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船体结构在某种超越物理的力量下发出濒临解体的哀鸣。

“不……不可能……”卡洛斯失神地喃喃,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血脉共鸣……直接共鸣……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雷恩根本听不清卡洛斯在吼叫什么。他的意识被体内那股冰冷的洪流和掌下桅杆传来的、整艘船濒临毁灭的痛苦哀鸣彻底淹没。视野里只剩下那艘近在咫尺、由无数骸骨构成的恐怖巨舰——永夜号。那船艏巨大海怪头骨眼窝中的幽绿火焰,仿佛与他眼中的光芒连成了一条冰冷的线。

一个疯狂的、源自血脉本能的念头,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毁掉它!毁掉眼前的一切!毁掉这个要献祭他的祭司!毁掉这艘禁锢他的船!

“呃啊啊——!”雷恩再次发出非人的嘶吼,那只按在桅杆上的血手猛地向下一压!仿佛要将整艘船按进地狱!

“轰!!!”

祭品船仿佛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船头在雷恩这无意识的一按之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下狠狠一沉!船尾则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掀起!

整艘船,在永夜号掀起的巨浪中,在雷恩那源自血脉的、冰冷意志的强行驱动下,像一支离弦的、失控的黑色巨箭,朝着前方那艘骸骨巨舰的侧舷中部,以决绝的自毁姿态,狠狠撞了过去!

“不——!!!”卡洛斯发出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尖啸。

时间仿佛被拉长。

雷恩在剧烈的撞击中天旋地转,身体被狠狠抛起又砸落,骨头发出碎裂般的呻吟。他最后看到的,是卡洛斯那张因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如同恶鬼的脸庞,在永夜号船艏那两团骤然爆亮的幽绿火焰映照下,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由破碎船体、飞溅的骸骨碎片和漆黑海水构成的毁灭风暴所吞噬!

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不是木头撞击骨头的声音,而是山崩地裂!是星辰陨落!祭品船脆弱的木质船头在接触到永夜号那由无数巨大、粗粝骸骨构成的侧舷的瞬间,就如同鸡蛋撞上了铁山,发出令人牙酸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爆裂声!

坚硬的橡木龙骨、厚实的船肋,在那些惨白的、不知沉淀了多少岁月的巨大骸骨面前,脆弱得像朽烂的枯枝。船头在撞击的零点几秒内就彻底变形、碎裂!巨大的冲击力沿着船体结构疯狂传导,发出连绵不绝的、如同垂死巨兽哀嚎般的解体声。桅杆发出刺耳的断裂尖啸,裹着破烂的风帆轰然倒塌,砸向下方混乱的人群。

木屑、碎骨、缆绳、断裂的船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毁灭巨手抓起,混合着漆黑的海水,狂暴地向四面八方激射!惨叫声瞬间被这毁灭的轰鸣彻底淹没。那些穿着湿透教袍的水手,有的被飞溅的巨大碎木贯穿,有的被倒塌的桅杆砸成肉泥,更多的则如同破碎的玩偶,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飞出去,坠入下方翻滚的、如同张开巨口的墨色深渊。

雷恩在撞击的瞬间就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甩了出去。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身体狠狠砸在冰冷坚硬、布满滑腻苔藓的骸骨甲板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腥甜涌上喉咙,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疼痛。

冰冷的、带着浓烈海腥和腐朽死亡气息的空气灌入肺部,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挣扎着想抬起头,视线被一片混乱的黑暗和飞舞的碎末遮蔽。

“卡洛斯大人!船!船沉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惊恐到变调的声音穿透了毁灭的余音,从不远处传来。

雷恩勉强转动剧痛的脖颈,透过弥漫的烟尘和水雾望去。

就在永夜号旁边,祭品船已经消失了大半。只剩下小半截扭曲断裂的船尾,像一个巨大的、丑陋的伤口,正冒着滚滚浓烟,缓缓地、绝望地向着墨黑的海面下沉。漩涡在它周围形成,贪婪地吞噬着漂浮的残骸和挣扎的人影。冰冷的海水无情地漫过甲板,将最后一点残骸拖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