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包裹着意识。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沉沦的无边黑暗。叶劫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万载玄冰的炭火,每一寸灵魂都在被极致的寒冷与破碎的剧痛反复碾磨、撕裂。凌云海那冻结时空的领域之力,化域三重天的全力一击,如同跗骨之蛆的寒毒,在他破碎的经脉和五脏六腑间疯狂肆虐、侵蚀。
每一次微弱的意识挣扎,都伴随着灵魂被冰锥刺穿的剧痛。他仿佛能“看到”自己残破的身体,被冰蓝的寒毒冻结成一块布满裂痕的琉璃,随时会彻底崩碎。焚天血炎,那曾经狂暴无匹的力量,此刻被死死压制在元府深处,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摇曳着,艰难地抵御着寒毒的侵蚀,却无法燎原。
“桀…桀…小子…撑…住…”血帝残魂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电流,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焦躁,“这寒毒…歹毒…侵蚀本源…焚天血煞…快…运转…”
运转?叶劫的意识如同陷在粘稠的泥沼中,每一次催动意念,都沉重得如同搬动山岳。元府中那颗暗金色的核心黯淡无光,布满细密的冰裂纹路。焚天血炎每一次试图沿着经脉流转,都会被刺骨的寒毒强行冻结、逼退,带来更剧烈的反噬之痛。他感觉自己正在被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拖向永恒的冰封深渊。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冰狱的刹那——
一股温润的、带着奇异生命律动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毫无征兆地注入了他濒临崩溃的躯体和灵魂。
这股暖流并不狂暴,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坚韧和包容。它巧妙地避开了那些被寒毒盘踞肆虐的破碎区域,如同最灵巧的织工,轻柔地抚过那些尚且完好的细微经络末梢,渗透进干涸的细胞,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嗯…”一声破碎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叶劫紧咬的牙关中艰难挤出。这并非源自他的主动意识,而是身体濒死边缘被强行注入生机后的本能反应。僵硬的眼皮仿佛被无形的暖意浸润,沉重得如同千钧闸门,却微微颤动了一下,试图掀开一丝缝隙。
模糊的视野中,首先映入的是一片流动的、温润的赤金色光泽。
他浸泡在一种奇异的液体中。液体粘稠如融化的赤金熔岩,却又带着水的柔润,温暖得恰到好处,包裹着他冰冷的残躯。液体表面,无数细微的赤金色光点如同星辰般明灭、沉浮,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和一种古老精纯的血脉能量。
血髓源液!
比拍卖场争夺的血魄晶石精纯浓郁百倍!而且,似乎经过了某种特殊调制,其中狂暴的毁灭因子被极大中和,只剩下滋养与修复的温和伟力!
这股源液正通过他体表龟裂的伤口、敞开的毛孔,源源不断地渗入。那股温润的暖流,正是源自于此!
是谁?
叶劫的意识艰难地凝聚,试图转动眼球。透过微微掀开的眼帘缝隙,他看到了一道静默的身影。
黑袍。
依旧是那身宽大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袍。兜帽的阴影低垂,遮住了全部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他(或她?)就盘膝坐在池畔不远处一块光滑的黑色岩石上,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塑。一只覆盖着细密黑色鳞片的手掌随意地搭在膝上,指尖有微不可察的暗芒流转,仿佛在操控着池中赤金色液体的流动轨迹。
无声,无息。只有池中赤金源液温柔流淌的微光,映照着那道神秘而冰冷的剪影。
叶劫的心脏猛地一缩!是那个黑袍人!那个将他从拍卖场废墟带走,投入血髓池,又在凌云海必杀一击下将他救出的神秘存在!
他为什么会救自己?这珍贵的血髓源液…还有这处隐秘之地…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瞬间充斥了叶劫混乱的脑海。但此刻,身体深处传来的、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的贪婪渴求,压倒了一切。焚天血炎如同嗅到了琼浆玉液的饿兽,在本能的驱使下,艰难地、自发地运转起来。
**嗡…**
元府深处,那颗布满冰裂纹路的暗金核心,在血髓源液源源不断的滋养下,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极其微弱地、缓慢地旋转了一下。一缕细若游丝、却坚韧无比的暗金色火苗,艰难地从核心深处挤出,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未被寒毒彻底冻结的细微支脉,开始流转。
这缕火苗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却在流转的瞬间,贪婪地吞噬着沿途血髓源液中蕴含的磅礴能量!每吞噬一丝,火苗便壮大一分,颜色也似乎更加深邃凝练一分!它所过之处,那些被寒毒侵蚀、冻结坏死的细微组织,如同被无形的温暖火焰燎过,冰霜消融,坏死的细胞被焚尽,新的、更坚韧的细胞在血髓源液的滋养下开始萌发生长!
毁灭与新生,在微观的层面,以极其缓慢却坚定的速度上演着。
叶劫清晰地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剧痛,在暖流与火苗的联合作用下,似乎…减弱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痛彻心扉,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不断滑向深渊的无力感。
他闭上眼睛,不再试图思考黑袍人的目的。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残存力量,都沉入体内,全力引导、配合着那缕自发运转的焚天血炎火苗,疯狂地吞噬血髓源液,炼化能量,驱散寒毒,修复残躯!
时间,在这无声的修复与对抗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叶劫再次艰难地睁开眼时,池中的赤金色源液光泽已经黯淡了许多。他体表的恐怖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痂、收口,留下深红扭曲的疤痕。那些深入骨髓的冰裂纹路虽然依旧存在,颜色却从刺目的冰蓝变成了暗淡的灰白,如同被封印的毒蛇,暂时蛰伏。体内破碎的经脉,在血炎与源液的双重修葺下,勉强接续起来,虽然脆弱不堪,元力却终于能够缓慢地在其中流淌循环。
他的境界,依旧停留在元府境,甚至因为本源受创而略有跌落。但元府中那颗暗金核心上的裂痕,在血炎持续不断的煅烧和源液滋养下,被强行弥合了大半,核心的旋转虽然缓慢,却透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凝练与厚重!那缕暗金色的焚天血炎,也壮大凝实了许多,颜色更加深邃内敛,如同熔炼后的精金,静静地蛰伏在核心深处,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
“桀桀…小子…命真硬…”血帝残魂的声音响起,虽然依旧带着虚弱,却比之前清晰了不少,那份贪婪与亢奋也重新浮现,“这血髓源液…品质极高!还融入了某种…古老的生机符文?嘿嘿…大手笔!那黑袍老鬼…对你倒是舍得下本钱!”
叶劫没有理会血帝的聒噪。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寒余韵,但身体终于恢复了些许掌控力。他支撑着残破的身躯,缓缓从温热的源液中坐起。
赤金色的液体顺着他新生的、覆盖着淡金色疤痕的强健肌体滑落。他没有去看自己的身体,冰冷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池畔。
黑袍人依旧静坐在那块黑石之上,姿势未曾改变分毫,仿佛时间在他(她)身上失去了意义。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目光,穿透了弥漫的赤金雾气,落在了叶劫身上。
那目光冰冷、漠然,如同在审视一件器物,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俯视感。没有询问,没有关切,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叶劫沉默着,艰难地站起身。池水只及腰深,他赤裸着上身,水珠沿着肌肉的沟壑滚落。他走到池边,动作因伤痛而有些滞涩,眼神却锐利如刀,毫不避讳地与兜帽下的阴影对视。
“为什么救我?”叶劫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腹间的伤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还有…他?”
他的目光,越过黑袍人的身影,落在了这处巨大洞窟的另一侧。
那里,靠近岩壁的地方,有一方小小的、不足丈许的浅池。池中之水并非赤金,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散发着淡淡乳白色光晕的液体,散发着清凉纯净、蕴含勃勃生机的气息。池中,浸泡着魁梧的身影——正是石昊!
石昊依旧昏迷着,但状态比之前好了太多。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大多已经愈合,只留下粉红色的新肉。扭曲的双臂被浸泡在乳白色的液体中,断骨处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固定,正在缓慢地接续、生长。那股盘踞在他丹田深处、如同跗骨之蛆的“玄冥蚀骨劲”,被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圣洁净化气息的乳白光晕死死压制在角落,如同被封印的毒虫,虽然依旧存在,却无法再肆虐。他原本灰败如死人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红润,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悠长了许多。
往生泉!
叶劫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血帝残魂曾经提过的名字!一种蕴含精纯生命源力、有净化邪祟、修复本源创伤奇效的天地灵泉!比血髓源液更加稀有珍贵!它竟然就在这里!
黑袍人不仅救了自己,还用珍贵的血髓源液为自己疗伤,甚至…动用了传说中的往生泉来救治石昊?!
黑袍人没有立刻回答。覆盖着黑色鳞片的手指在膝上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沙哑中性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片在石头上刮擦,不带任何情绪地响起,直接回答了叶劫的后一个问题:
“玄冥蚀骨劲,深入骨髓本源。往生泉,可净化压制,吊命。”
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漠然。
“三日。若三日内寻不到‘赤阳火莲’或‘九转还阳草’,强行拔除寒毒,蚀骨劲反噬,根基尽毁,生机断绝。”
三…三日?!
叶劫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甚至压过了体内的伤痛!他猛地看向池中浸泡的石昊,又死死盯住黑袍人兜帽下的阴影!
三日!只有三日时间!否则石昊就算活下来,也彻底废了!甚至可能直接死去!
“赤阳火莲…九转还阳草…”叶劫的喉咙如同被扼住,声音干涩。这两种天地灵物,他只在最古老的典籍中见过模糊的记载,皆是至阳至烈、蕴含磅礴生命源力的稀世奇珍!别说三日,就算三年,在这茫茫大陆寻找也如同大海捞针!
“何处…可寻?”叶劫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这是他唯一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线!
黑袍人静默了一瞬。那只覆盖着鳞片的手掌缓缓抬起,指向洞窟深处,那唯一一条通往更幽暗之地的狭窄甬道。
“葬魂山脉深处,幽冥裂隙。”沙哑的声音如同寒风吹过,“裂隙之底,煞气与地火交汇之处,或有‘赤阳火莲’伴生。”
“九转还阳草…踪迹缥缈,非此地可寻。”
幽冥裂隙!又是幽冥裂隙!
叶劫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黑袍人约定的地点!苏月用生命传递信息指向的地点!如今,更是关系到石昊生死存亡的、唯一可能找到赤阳火莲的地方!
那里到底有什么?是机缘?还是…一个早已为他布下的、更加凶险恐怖的杀局?
“桀桀…幽冥裂隙…”血帝残魂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与难以抑制的兴奋,“煞气地火交汇…确实是赤阳火莲最可能诞生之地!但那里…嘿嘿…也是上古战场核心煞眼!怨魂厉魄无数!空间紊乱!更有…影殿的爪牙可能盘踞!小子…这是条九死一生的路!”
九死一生?
叶劫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淡金色疤痕、依旧传来阵阵剧痛的身体。元府深处,那颗缓慢旋转的暗金核心中,焚天血炎无声地跳跃着,如同他胸腔中那永不熄灭的复仇火焰。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浸泡在往生泉中、呼吸微弱的石昊。那张憨厚刚毅的脸庞,此刻因伤痛而紧皱着。他仿佛又看到了拍卖场中,石昊那不顾一切撞向空间壁垒的怒吼,听到了他昏迷前拼尽全力吐出的、关于苏月最后信息的破碎音节。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紧握的拳头上。一枚布满裂痕、早已失去所有光泽、如同最普通顽石般的新月形玉佩碎片,不知何时被他从储物袋中取出,死死地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熟悉的、让他灵魂悸动的气息。
苏月…
那最后凄美温柔的笑容,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
恨意、责任、守护、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如同熔炉中的火焰,在他心中疯狂翻涌、煅烧!
没有选择。
从来就没有选择。
叶劫猛地抬起头,暗金色的瞳孔中,所有的犹豫、恐惧、彷徨都被焚烧殆尽,只剩下冰冷如万载玄冰的决绝,和焚尽八荒的毁灭意志!
他不再看黑袍人,也不再看石昊。他艰难却坚定地迈出往生泉,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身,一步步走向那幽暗狭窄、通往未知凶险的甬道入口。
每一步,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带来刺骨的剧痛和冰寒的余韵。
每一步,都让他的眼神更加冰冷,脊梁更加挺直。
“等我回来。”
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不是承诺,而是宣告。
他的身影,带着一身未干的赤金水渍和狰狞的疤痕,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归鞘的凶刃,决然地没入了甬道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洞窟内,只剩下往生泉乳白色的微光,源液池残余的赤金光泽,以及…那道盘坐于黑石之上、如同亘古阴影般的黑袍身影。
黑袍人兜帽的阴影,似乎微微转向叶劫消失的甬道方向。覆盖着黑色鳞片的手指,在膝上极其轻微地弹动了一下,仿佛在拨动无形的丝线。
沙哑中性的声音,如同叹息,又如同低语,在寂静中轻轻散开:
“焚天血煞…幽冥裂隙…影…”
“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了…”
洞窟之外,葬魂山脉深处,那如同巨兽伤口般的幽冥裂隙,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无声地吞吐着更加浓郁粘稠的凶戾煞气,仿佛在等待着猎物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