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梅洛的故事并不特殊,横竖不过是一位富家小姐爱上落魄书生的故事。这种事情在这样一个爱听戏文的时代并不少见。深藏庭院的闺中女子总是幻想这样那样的爱情故事,希望自己也会遇上那样一个落魄多情且有才华的书生,然后有着一段美好的爱情,最后再有着一个美好的结局。
可戏文终归是戏文,它虽是描写着一个又一个的看似真实的故事,可终归被作者赋予了美好的期盼,那是生活中的求不得,也是现实中的得不到。结局看似圆满,可真正能圆满的又能有几桩?梦醒还不是一样被现实伤得鲜血淋漓!也只有不知世事的深闺少女才会怀着这样美好的期盼。
这样的女子或是当真遇见这样一个人,却是被人欺骗利用,如同梅洛;或是好运没有被人利用,却遭到家人阻挠,最终抵不过现实的残酷,各奔东西;又或是,相携走过家人阻挠,却败给长久贫苦岁月的消磨;还有一些人根本来不及等到,便就嫁人生子。真正如同戏文所说圆满结局的,能有几个?若是真的有很多,或许这样的戏文便就不存在了!
越是罕见就越是引人注意,越是求不得就越是时时挂念,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最想得到,这是世人常态!
锦瑟的思绪在脑海里绕啊绕的,打了几个结,最终还是唏嘘的绕开,终归还是相信了老者同小遥说的是同样一个故事。只不过一个说书生好一个说书生坏罢了。但不管是好还是坏,最后结局总是一样的凄惨。
梅洛遇见书生那年十七岁,正是最好的青葱年华。她喜欢看书册里的故事,也喜欢听轻声软语的戏剧。少女怀春,她正处在这样的一个年纪,幻想着自己的未来,自己的故事,幻想着自己将来的夫婿。虽说羞人了些,却是她真真正正的想法。她羞于人说,也只能悄悄地在心底想。便就是这个时候她遇见了他。
踏雪寻梅,与万千盛开的梅海间遇见了那人,一眼便千年,就像是宿命,亦是因果薄记下的劫难。
满天的白雪细细碎碎的下,点点红梅开成漂亮的花海。就好似有谁做了一副画:背景是漫天的白雪,或红或粉的梅花开的正艳,林间影影绰绰有着两道纤细人影,赏梅欢笑;细细看来,梅林深处似乎还有着一道极浅的墨蓝身影。画很美!景很美,也醉人心!
纤细的人影是梅洛与小遥,墨蓝身影自是落魄书生。梅洛遇见方峥便就在那时,漫天的飘雪,红梅深处站着一个傻傻呆呆的书生。梅洛还记得方峥见到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仙子,仙子,我见到仙子了!’又傻气又呆笨,傻傻呆呆的样子让人止不住的想笑。
“唔,那书生,你怎么在这?莫不是偷跟着我家小姐来得吧?”小遥不满的叫,清凉的嗓音惊醒寒梅落雪。
“小生...小生.......小生......”方峥似是所有的言语都被落雪带走,红着脸结巴了半天也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梅洛记得,那天的方峥穿的甚是单薄,身上的棉衣半旧,衣角还有着修补的痕迹。可便就是这样,她还是深深的悸动,一颗心跳个不停,白皙的脸上升起团团的红晕一直未褪去。
相遇是这样的美好,相交也这样的美好,方峥为她写诗;为她作画;为她从西山镇这头跑到那头,只为找到她所说的老婆婆的糖炒栗子;他可以彻夜不眠的收集露水只因她说一句‘露水煮茶才会甘甜’;他也可以为她辛勤的照顾西山镇所有的梅树,只因她喜欢梅花。方峥似乎做尽了所有让梅洛感动的事,所以梅洛才会那样坚定不移的相信着方峥。他们的相处是那样的欢喜,就如同戏文里的‘苦尽甘来’。可惜,他们只有‘甘’还没有‘苦’,所以,结局才会如此的南辕北辙。
相较于相遇的美好,相交的难忘,后来事情的急转而下,正是梅洛不愿相信的!这样为她的方峥怎么可能是另有所图呢?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利用自己呢?
所以,便就是爹娘和兄长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她都不愿相信,性格执拗的就算被关禁闭也不愿低头认输。怎能认输,你让她怎么认输?!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逼婚和逃婚,情况急转直下,犹如脱缰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在西山镇,梅洛的故事都可以写成一部很好的戏文了,当然,如果结局是好的话。不过可惜,梅洛那样为之努力的幸福,不过镜花水月,看着美好,可终归是虚假,触摸不到。
老者断断续续,不忍说下去,锦瑟也已然猜到结局。
“后来夫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老爷也苍老了许多,偌大的府邸都由大公子撑着。再后来,大公子见夫人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老爷也越来越虚弱,这才不得不把梅府搬离此处。老朽因为年迈,分外念旧,不愿离去,便和府里一些同样不愿离去人留了下来。触景伤情啊,当真不是假的,那时夫人不吃不喝,每天守在小姐的闺房以泪洗面。这天下,又哪有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呢?”
是啊,这天地间哪有父母不喜欢自己孩子的道理,到底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疼也好痛也好,儿女的身总是连着父母的心,你把她的心狠狠的剜去一角又怎会不痛呢?
老者讲完,静默良久,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一个人久了,难免唠叨了些,还请两位见谅。”
锦瑟不知要说些什么样的话,她听老者絮絮叨叨地讲,不由地便湿了眼眶,窝在楚子羽怀里悄悄地摸着的眼泪。
楚子羽摇摇头,表示无碍,手掌却是轻拍着锦瑟的背,无声地安慰着这个情绪波动的女子。
“老伯可知小遥姑娘嫁去了哪里?”
“唉,小遥啊,甚是惹人喜欢的一个孩子,整日跟在小姐身边跑来跑去,嘴巴甜甜的,见谁都笑嘻嘻的。你别看她总是对外人凶巴巴的,其实心肠软着,老朽至今还记得她偷偷拿吃食给后门附近的乞儿。多好的一个女孩啊,可惜,最后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老者含糊其辞的说着,言语里满是怜悯,却也含有闪躲。
楚子羽皱眉,显然察觉到老者的闪烁其词。老者是很好,很是慈祥,也挺温和,可人心都是长歪的,总会把人分出个亲疏远近,三六九等来。对于老者来说,他在梅府生活了大半辈子,自是向着梅府多一些,也向着梅家众人多一些。且不管楚子羽他们二人到底有何目的,就算只是有些许的意向,老者也会遮遮掩掩的隐去一些对于梅府不利的信息。再可怜外人,外人也终究是外人,自不能与自家人相比。这便是人心,柔软,却也是长偏的人心!
“老伯,我们二人并没有恶意,也不会无故干扰什么,只是您也说了,小遥是如此无辜却心好的女子,您又怎能忍心让她独自一人行走在外世,无人记挂也无人看望。且,我们与她也并无交集,只不过是想去看一看这个可怜的女子而已。”楚子羽清冷的语调没有起伏,只有微皱的眉头显示出他微微地的不悦,听进人的耳里,却又觉得让人心惊。
锦瑟也从楚子羽怀里抬起头来,侧目看着老者,眼里是柔和的光,干干净净,没有责怪,更无怨怼。只是这样却更让老者惭愧。
“西山镇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这里虽说不若京都繁华,却也不是一般城镇可比。西山镇啊,虽说是镇却也快赶得上一个小郡了。镇这头的人与镇那头的人彼此没怎么见过的,不在少数。小遥便就是嫁给了镇那头的徐家,老朽听闻...她的境遇也不是太好。”
老者无奈,却也承认自己的私心,有的时候虚假与真相就隔了一层膜,便就是众人都察觉到了,说破与不说破也还是两种境地。
“你们且去吧,这事确是梅府做的不对!”
渐渐日暮西山,锦瑟同楚子羽从梅府出来,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就算是擦肩而过也是行色匆匆,大抵是着急回家吧,锦瑟这样想。她看了看身边的男子,安心的随着楚子羽向前走去,从不担心自己的落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