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既已无情

玲珑一路携着他下了山,后面人一直由她牵着,安安静静。

安静得不同寻常。

她回头望着他,却猝不及防的,他把她拥入怀,紧紧地。

“解忧。”他喃喃微语,声色悲呛,似欲痛苦:“我是皇帝,又能怎样呢,我改变不了天下,改变不了他们的看法,我只是想保护你。”

玲珑眉色一敛,有些不安。

她这人心软,最怕别人的柔软深情。

她道:“他们,说的没错。”

天下人都在告诉她,她以前是个怎样的人,只是要这样一点点的接受,真是痛苦。

别人眼中,她就是那样的人。

她做过什么,终归要承担。

“是他们的错,他们闲事管的太多!”皇甫衍肃了语气:“我喜欢你有错吗?男欢女爱有错吗?我觉得没错,错的是你和我之间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份,错的是我父皇那道遗诏,如果没有这些,谁敢说我们半个不字!”

玲珑见他声声过激,默了良久。

“你放过我吧。”她还是说了出来,声语冷清:“放过彼此。”

“你觉得,我们是错的?”

“既已无情,何必不忘。”

既已不爱,何必不忘。

他狠厉无情,她是平平静静的。

他声嘶力竭,她是毫无所谓的。

他不知道,要如何强求,如何才能栓住一个连一丝眼神都不愿再施舍给自己的人。

不想放开,不舍得不放开,可最终还是要放开。

他看着她一步步退开,干净利索的转身,就像她生辰那日,他说要许她愿望成真,放开了她。

她走了,从不回头。

他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直至日暮落下。

“主子,那位姑娘醒了。”

“嗯。”

他应了一声,抬手,手掌之中,抓着一个锦囊。

她身上的锦囊,蔺之儒给她的锦囊,他这算是顺带窃取了吧。

锦囊被递到了慕晴跟前,他声音冷淡:“去查查,里面是什么。”

入夜时分。

茱萸醒来,便发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躺着,她利索起身,全身上下一顿查看,好在除了胳膊上那几道伤口有点隐隐发痛,其他一概完好无损。

她很快下床,一打开门,门口触立着几个人,一看并不好惹,她问:“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并没有人搭话,都跟木头桩子一样。

可当她抬脚要跨过门槛时,几人纷纷抬了眼,她还能听见稍微拔剑的鸣声,对于这样的情况,茱萸自然是先发制人,抬出的脚快速落地后,稍一欠身,另只脚勾起,朝旁边狠狠踢去。

她出招奇快,旁边人有人大意,一时失手,手中剑反被她夺了去。

她心中隐隐发怵,虽知她一人难敌众人,但也得拼一把,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多冤枉!

正当她要举剑再开招时,后面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是个女子的厉声。

茱萸持剑回头,眼睑之中,瞧见了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款款而来,那男人背手负后,身着紧束紫衣,容貌眉清目秀,一眼看去,倒还像个温儒端雅的翩翩公子。

但这绝色容貌和他所干的事,却一点都不配。

茱萸这么想。

“姑娘如此动刀剑,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看着周围阵仗,再看她手中剑,紫衣男人开口,声音轻朗。

“没有误会。”茱萸剑指着他:“你把我弄到这地方来,我倒是问问,你想做什么?”

“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请你来我院子坐一坐。”

茱萸嗤笑:“这位公子,有你这样打晕我请我来坐一坐的吗?”

“姑娘误会了,我见姑娘当时受了伤,又不肯跟我前去就医,一时担忧,只好出此下策。”他声音温了些:“还望姑娘莫见怪。”

茱萸清然偏首:“我要走。”

“好。”他点头,走上前去:“姑娘可以走,但可不能带着伤,如此从我院子里出去,外头不明白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姑娘,到时,我找谁说理去?”

茱萸低首,看了眼自己的衣衫,之前与那些人一番斗架,早已不成什么样子,更不论,胳膊上的剑痕血痕。

这一瞧,确实有点不妥。

毕竟这男人从那些人手中救了自己一命,算是一份恩情,她如此动刀剑已是有些过激,又岂能再让他清誉蒙损。

不待她回话,他回头与那女子道:“慕晴,去给这位姑娘备件衣裳,找个人替她清一清伤口。”然后,他面朝茱萸,友好般的伸手:“把剑给我吧。”

茱萸抬眼与其对视片刻,对于他这样的安排,毫无招架之力,也挑不出半点差错,自然乖乖上前,就把剑交了上去。

房间里,待茱萸清好伤处,整理整理合身的衣裳,门一开,又有人送来了饭菜,搁置在案桌上。

紫衣公子随之进了来,说道:“想必姑娘也饿了,不妨先进些食物再走。”

茱萸摸了摸肚子,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他都已经这般照顾自己,她若不依,岂不是不给他点面子。

于是,她坐了下来,说道:“公子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公子可否告知姓名,过几日,我让我四哥来与你道谢,你要什么,尽管开口提。”

他笑了笑:“你四哥有这么能耐么?”

“当然,我四哥他可是……”茱萸顿然,收了收嘴:“反正,他很厉害,不论你缺什么要什么,只要你说,他一定能办到。”

“我从小锦衣玉食,也不缺什么,要说真正缺的,只怕你四哥也难办到。”他叹了口气,执起酒杯:“姑娘其实不必重谢,路见不平,举手之劳。”

茱萸见他清秀模样,有众多侍从随身,一看不是简单人,金银珠宝这些,也当是不缺的了,只好道:“那我先以酒代谢。”

说着,她拿起杯子一口闷了下去。

他看着她喝下去,自己那杯却并未入唇,重新放回了桌上,茱萸咽下酸辣的酒后,问道:“你还未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

他淡淡道:“我姓皇甫,单名,衍。”

茱萸抬了抬眸子,嘴边微微抽了抽,她总觉得方才的酒过于辛辣,惹得她现下咳嗽了好一阵。

停下来后,她亦是笑了笑:“酒也喝了,谢也道了,那我……我就先走了。”

日后有缘,也千万别见了。

她起身冲向门边。

皇甫,他姓皇甫,叫皇甫衍!

如此鼎鼎大名的人,绕是她再傻也听过啊,再不走,她怕是要被交代到这儿了!她其实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

不管怎样,先溜为上!

可惜,她还未到门边,只觉得腿脚间一阵发软,差点便要亲吻地面,腰间却过来一只手,把她捞了起来。

不到片刻,她人已经到了床上。

她这才晓得,方才那酒有异,自己还傻啦吧唧的先给喝了,以至于她此刻,没有半点力气,整个人软弹软弹的。

“听说,夏朝茱萸公主美若天仙天生丽质,高骊王垂涎许久,还特意求娶想与夏朝结亲。”他望向她,眼眸深邃:“果然,有几分姿色。”

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难道是因为身份,他才拔剑相助救她的吗?他想做什么?威胁她四哥?

她身体不由控制的颤栗,忽的又想起来有关晋国皇帝的某一个传言——贪恋美色,荒淫无度。

再看他,已经缓缓坐在了床边。

他盯了她半久,他那眼中,似乎有那么一点……

不,她一定是看错了,一定不是!

她冷的打啰嗦:“你……你要做什么?”

“如此美人,我后宫缺的紧,若是我向夏王要你,他会不会给?”皇甫衍挑了抹好看的笑容。

但她却觉得他的笑容悚然,她开始打颤,拔高了音:“你……你妄想!我四哥不会同意的。”

她一直觉得能做皇帝的人,都是自带威严气质,少怒少喜少言,再不济,也该像四哥那样,哪像面前这个男人,长着温谦的脸,有着阴险的心,还言语轻薄。

亏她刚才还觉得他人不错,可他居然对她连哄带骗,还在她酒中下药!

可恶死了,可恨死了。

他俯身,靠近了她一些,故意的轻轻的吐出话:“我可是淫贼,做什么事,哪还需要你四哥同意,等你与我共度良宵,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淫贼,对,他就是淫贼!

在春红楼,他轻薄过玲珑嫂嫂!

“你若敢碰我,我四哥绝对不放过你,我做鬼也不会你。”

茱萸瞪了他好几眼。

“我与他师承同门,若是再成为他妹婿,亲上加亲,岂非快事。”他拨了拨她头发,演的很动情:“成为我女人不好吗?你为何还想寻短见?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拼命摇头:“我才不要,不要。”

他笑声凝然,在她耳边又说了好些话,一句一句的,调情嬉然,若是她能动,听到这些词,绝对是一巴掌扇过去,可现下,她只能一动不动的听着。

他说完后,眼眸里含了一抹深意,手忽的开始滑向她的衣衫系带处。

见他这抹动作,似乎对干这事很熟练似的,茱萸后背又凉了凉,咬着牙,就哭了出来,这鬼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遇上这么一个……

她宁愿不要让他救,自刎了多好!

皇甫衍见她不说话了,眼中尽是绝望无望,这般突然抿唇要哭,他也不好再演下去,弯了弯唇角,不得不把手抽了回来。

今晨,他在林中赶路,碰巧看见有一堆男人围绕着一个绿衣女子打斗,那中央的绿衣女子功夫虽不低,却双手难敌众人,身上还被割了好几道鲜血口子。

因为无法突围,最后这女子又不堪被玩弄受辱,性子刚烈的很,被逼得提剑想要自刎。

这种事,他本来不太愿意管的,这女子死活与他没多大关系,何必惹麻烦,可他瞧这女子容貌,微微惊了惊,突然想起来,在夏朝春红楼,这女子曾唤过解忧嫂嫂二字,还骂过他淫贼来着……

他顺带便把这女子救了,可她真的是不知好歹,不太爱听话,好言好意不听,他只好直接把人打晕。

却在这时,他被一群人包围了。

领头的华衣男子,他认识。

在春红楼,这男子不知为何想杀解忧,在长兴山大军围山时,这男子为了逃出围困,把毒镖解药交了出来。

想不到,再次相见,会是这般。

华衣男子心知他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当然,能用嘴皮子解决的事,他绝不会动刀动剑,虽然这男子,让他看着挺不爽的,但也不妨碍互取所需。

毕竟有一个共同敌对的夏王,聊起合作起来,就会很是顺手。

这男子身侧清冷不言的红衣女子,一直盯着他在打量,他亦是瞧了她一会儿,觉得她面容熟悉。

这时他想起,在汝陵街头,这红衣女子曾与人交手,被南宫祤救下,当时他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

对这红衣女子身份,他已猜出一二,但未曾说破。

他一路将茱萸带回了小镇别院。

哪知,南宫祤认为是他,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这才觉,果然没有救错人。

其实也没关系,他救人之意,本就不单纯。

现下他该好好想想,救了夏王的妹妹,又一不小心撞见夏王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的奸情,有何好处没有?

对眼前这个躺床上的女子,他最多只是吓唬吓唬,哪里有什么兴趣,再说,他若真对这女子如何,以她刚烈的性子,怕是不会活下去。

到时不仅南宫祤会想砍死他,连解忧她……怕也是会卸了他。

他没忘记,高骊庄王凌霄的下场。

她有时候狠起来,他都得退让三分。

这女子与解忧的关系,似乎不错。

慕晴一直在外恭候,自家主子从房里出来后,慕晴有些意外,这么快办完事了?

还是说,主子对那漂亮女子没兴趣?若没兴趣,主子把那女子带回来做什么?难道是那女子太烈不从?

慕晴也知,在这一方面,他不太喜欢强迫,而对于主动倒贴他的女人,他似乎才会有那么点兴趣。

不敢想太多,慕晴翩然上前,把锦囊交还过去:“属下已找大夫验过,锦囊中只是些安心宁神的香药,并无特别。”

他拽着锦囊,却是有些不解,安心,宁神?她需要这种东西么?

正思绪着,对面院落忽然传来一阵闹哄的声音,他皱了皱眉,那是夏王的别院。

慕晴道:“昨夜是毒鼠,今夜是毒蛇,不知又是得罪了谁。”

房间内,茱萸紧闭双眼,迟迟的感觉不到旁边有任何动作,一睁眼,哪还有什么人,他人呢?

她把眼泪给逼了回去,但仍是使不上什么力气,心里暗忖骂道,这个该死的狗皇帝,狗男人,她绝对饶不了他。

茱萸一直尝试恢复力气,可终是徒劳无功,也不知这是什么软药,有几个时辰的药效,药效一过,她又该怎么逃。

狗皇帝,狗男人!

茱萸忍不住骂了两句,闭上眼睛,歇了会儿,不到片刻,她忽的听到有吵闹声。

听到那女子厉声:“大底是毒蛇从那院子爬了过来,属下即刻让人清理干净。”

怎么?是院子里进毒蛇了?

她用力转转脑袋,屋里静悄悄的。

院子里有没有毒蛇她不知道,但房间有个弯腰正朝她走来的黑衣人,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惊了惊,没有说话,黑衣人也是嘘声作势让她别说话。

嗯,那个狗男人还在外面,屋里若有一点动静,指不定他能听得见,万事小心为妙。

黑衣人看了看她,不知从何下手,起先以为她是被点穴,正要伸手解,她摇了摇头,黑衣人见她容色有异,去探她脉搏,有些虚弱。

没有办法,黑衣人只能先把她带起来,伏在自己背上,顺手把一只燃着的香仍房里,把她悄悄从窗口边带了出去。

待皇甫衍觉得这些毒蛇来的奇怪,正纳闷时,忽的想起来什么,望着背后房间,推门而入。

一阵烟雾缭绕,扑鼻而来。

他退后几步,里头朦胧胀气,只有一片白烟,也看不清什么。

慕晴先冲了进去,在烟雾中一番搜索,确定没有人,才沿着窗口跳出来,自己主子早已在墙檐下候着,墙檐后面,是小巷子。

慕晴听得他淡声道:“人跑了。”

“是否要追?”

“不必,蔺之儒独制的软药,无人能解,人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