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恐高大约七八岁。那时家里年年都要用碱土抹房顶,借来的梯子搭在房檐上,没事还要跳沟爬墙,这样的机会怎能错过。手脚并用三下两下就到了房檐上,离开梯子爬上房顶时往下瞥了一眼,心忽悠一下翻个个儿,恐惧像凭空出现的一只无形的手,一下钳住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越攥越紧。
头上蓝得浓郁的天压下来,明显下垂的屋檐像有不可抗拒的吸力,身体紧贴着满是细裂纹的泥屋顶,灵魂已经一次次滚下去、滚下去。一起上来的孩子大呼小叫四处跑,我趴在那儿一动不敢动。大人来了,别人都下去了。母亲骂几句笨蛋也走了,剩下姥姥兢兢业业地仰头盯着我,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指挥:手抓住,脚往下探,再往下,踩实了,哎——对了,手抓住,那只脚下来。这不下来了?以后可别再上了。
真没想过再爬高,可是,阴错阳差又被困过好几次。最近的一次,低着头控制着想要手脚并用的冲动,扶着两边的铁链爬到山顶,只敢平视不敢俯瞰。喘平了下去,到山脚下仰望,欣喜才油然而生,那个地方我曾经到过。
恐高是被脆弱的身体放大了的预警,为迫使灵魂收回探索的脚步。
幸运的人可能不知道恐高的滋味,但一定体验过类似的恐惧。人都雄心勃勃地想要征服什么,最终都只能征服自己。每当我们收拾残肢断臂起身,生活就消减了一点狰狞,露出几分温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