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里是……世界的尽头。”苏珊娜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她缓步走向大树,用手触摸它的纹理,试图解读大树的记忆。突然,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站了起来,径直朝着海边走去。她在临海的沙滩上捡起一颗鹅卵石,向大海投掷;然而,当她再次低下头时,发现刚才的那颗鹅卵石仍然静静地躺在原地,未曾改变位置。
苏珊娜感知到了不对劲,因为这棵树没有生命气息,这个世界也过于寂静,没有海浪的呼啸,风的吟唱,甚至当她奔跑时,都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
在这个空间里,她不仅无法使用权柄的力量,就连最普通的动作也无法对环境产生任何影响和改变。那一刻,她意识到了这个地方是无法被编辑的,也无法通过普通的方法离开。而此刻的她,在这个世界中,仅是一缕游魂,因为这个世界的环境是静止的,唯有她意识的时间还在不断流动。
尽管这棵树是死的……但这个世界却是有记忆的,即使它没有未来,却有一段可以查看的历史,尽管非常短暂。苏珊娜发现,在她以前,还有三个灵魂,曾经造访过这个地方,而他们流动的意识留下了印记。
女孩开始拨动时间之轮,记忆开始回溯倒退。
她看到,在她之前,第三个造访者的身影。那是一个魂魄,它孤零零地出现在旷野的深处,飘游在那里,他的外貌是一个男性,身材清瘦枯瘠,面容憔悴忧虑,他的目光空洞无神,好像并没有在看周围的环境,就那样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
他是这里的游魂,但却不自知,所以苏珊娜吓了一跳,起初她有些不寒而栗,她觉得他好像没有长眼睛,因为这个孤魂并没有在“看”什么,只是在这里茫然地游荡。
当她靠近仔细观察,尽管长得十分不像,但苏珊娜还是流下泪来,她认出来了他,不是通过他的外貌,而是通过靠近他时的一种强烈的悲痛,一种情感:他就是乌鲁卡基那。
“为……为什么?这到底是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乌鲁卡基那!我想起你了,乌鲁卡基那!我错了,是我害了你,我……我全都想起来了!我……”
游魂没有搭理她,因为他只是一段记忆的影像。苏珊娜想要去抱住他,却穿过了他的身体,那游魂又向远处飘去。
苏珊娜开始思索起来,却毫无头绪。于是她继续让时间回转,来到最早的时刻,那时天空还没有星星。
那最初造访的两个灵魂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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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来的,是一个男孩,他来到海湾的边上,把一棵树苗插到地上,又用发光的双手捂住幼苗,接着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那棵树苗就长成了那棵参天大树。
没过多一会儿,另一个男孩,就从相反的方向,朝着这棵树的位置飞来。等他下来落到地上,苏珊娜大吃一惊,因为这个男孩的外貌,也与恩基一模一样。
她躲到树的后面,担心这两个恩基会发现她,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两个人也只是记忆留下来的幻影。
两个恩基碰面,没有互相问好,直接进入了主题。
“以后,我们都在这棵树这里见面是吗?”其中一个说。
“不会有什么‘以后’了,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为什么?”
“因为,在这次会面之后,你就必须死去。”
另一个恩基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为什么?原来,你完整地复制出一个你自己的灵体——我,作为你的‘影子’,就是为了把我叫到这里,作一番取笑,然后杀死我来打发你的无聊时间吗?”
“不……不是的。你知道我约你过来的目的,不用多说了,我约你来是为了……为了请你帮我一个忙……”
“呵呵,我知道,什么忙你说吧,看我理解得对不对。”
一个恩基牵着另一个恩基的手,在大树的前面抱膝坐下,昂头仰望树冠。
“你认出这棵树了吗,还有这里……这个海湾的位置?”他问另一个自己,“这个地方,这最令我们悲伤的地方……”
“当然。”另一个恩基说,“这里不就是大洪水之前,伊甸园里那棵特殊的生命之树的位置吗,就是地上人们传说中从它产出分辨善恶的智慧之果的那棵苹果树,也就是他(亚当)在这园子里发生最后那件事的地方……”
“是的……就是这里。”恩基的声音已经哽咽:“所以我想请你帮助我……帮我忘掉那件事,帮我忘掉那件事……”
“我知道。”
“是的,就是帮我忘掉关于他离开这花园以前所发生的过往……忘掉从这世界诞生起,到我和他在这园子里的快乐时光,以及后来发生的所有悲剧……帮我忘掉他和妻子离开园子那天所发生的所有事……请帮我忘掉我给他灵魂的决定,我想忘掉这件事,这是所有悲剧的开始!我背负这悔恨至今,我所做的弥补全部都是徒劳……”他哭喊出来,“我的影子啊!你拥有和我一样的权柄,一样的力量……请把我最初的记忆深深地藏在某个我无法到达的角落里去吧,永远不要让我找到!”
此时,另一个男孩连忙扶住他就要倾倒的臂膀,帮他揩拭泪水,然后抱着他安慰地说道,“好……我明白了,不要难过了……”等他平静下来,就接着说:“如果你想好了,决定好了,我就去做。但是,你想到代价了吗,你将失去创世之初的所有记忆,失去伊甸园里所有的记忆,你将永远浑浑噩噩地活着,并不知道世界为何诞生,如何起源,也无从了解一切的意义……”
“我想好了。”恩基说,“我可以忍受无数次的轮回,从世界的诞生到毁灭,面临一次次的末日……无数的尝试与失败,绝望……重新燃起希望,再到一次次的破灭……我愿意为此承受无尽的痛苦,创造出无数个世界,在里面永远孤独、踟蹰、惘然……因为,这是我要偿的罪,我甘愿为此永远被困在这无间的炼狱之中……永无停歇之日。”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但是!我不愿意再忍受那件事,哪怕片刻都不要!不愿记起我的过失,不愿再记起我那因无意的疏忽而犯下的大错……这让我陷入深深的悔恨……这让我生不如死……”
听到这儿,另一个男孩也哭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擦去眼泪,一同站了起来,然后说道:“好的,我明白了。”
“影子恩基”说完,就起身向北方飞去。不久后,苏珊娜就看到,从黑海克里木的方向,万千颗星星从那里开始缓缓升起,汇聚成河,流向天空。
等影子恩基回来的时候,黑压压的漫天已满是星辰,日月也在天空升起。
恩基冲到他的面前,连忙问道:“这么快?你把它们藏好了?”
“是的。”影子回答。
“但是,你为何要把闪姆放在海里的水晶球放到天上,你把这些记忆库的链接置于众人所见的地方是为什么?莫非,你把那段记忆藏在……”
“对不起,恩基。”影子说,“既然我要完成我的工作,我就不能告诉你我具体做了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交给我的工作我已经完成了。你最初的记忆已经被永远的埋藏,在这个宇宙最深最深的地方……你不可能找到的……”
“在哪里?”那先来的男孩竟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后来之人的眼睛,目光中放出一阵闪耀的强光,试图窥探后者的记忆。
“这……这是什么?”恩基从影子的眼中看出了什么,并把它展现出来。
在他们两人面前的虚空之中,出现了八个旋转着的闪烁着微光的符文——在幽暗的空间中,那些符文散发的光芒,与周围的阴影形成强烈的对比,让整个场景显得神秘莫测。
它们飘浮在空气之中,这些符文皆以苏美尔的楔形文字书写:
天空,山,田野,林,沙漠,七,故事,墓
“你在做什么?!”影子恩基推开他,把那些符文从空中清除掉,然后笑了起来,“我早料到你会本能地想从我的记忆里直接去找那藏匿的地点……所以即使你看到了一些东西,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这是一个复杂的密码。”影子恩基说道,“你拥有创世的权柄,无限的能量,永恒的时间与生命,可以一眼望见所有的过去与未来。想要在你面前藏住一个东西,是何其的困难……所以我创造了这个密码。让你无法窥探我的记忆。”
“是密码,就有解开的方法……”恩基说。
影子一边微笑,一边摇头:“不,不,你无法解开,因为我为它设计了复杂的机构和谜题,一个充满死路的迷宫,一个不可能获胜的游戏……”
“你怎知我无法走出这迷宫,无法赢得这游戏呢?”
“因为我甚至都没有给你参与解密的资格。”
“什么?!”
“嗯,这个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就像你可以轻易复制出完整的自己——我,你的影子一样,我也照着现在我们脚下这个世界的样子完全地镜像出了一个‘影子世界’——另一个平行的宇宙。”
“然后呢?这又怎样?”
“我为你设下了限制,无论是什么情况,你都无法到达那个宇宙,我把天上三分之一的星光遮挡,其中就包括那个平行世界里所有的记忆,他们的记忆你无权阅读。”
影子清了清嗓子,带着得意的腔调继续说道:“我设定了一个苛刻的条件——只有那另一个宇宙的普通人,能够参与这场寻宝游戏。我把你的记忆藏在非常深的地方,想要找到它需要破解诸多谜题,这些谜题是钥匙,打开一道道暗门,我把进入阿卡西的门放在天上,又把这解谜的关键藏在三分之一的黑域里。”
“这很简单,我会动用所有的人,一起帮我在星空中寻找你说的钥匙。”恩基立刻回答。
“呵,这不可能,因为我放置的这些链接——这些星星,你的世界里的人,是没有权限阅读的,当然,我阻挡不了你的侵入,但很快,你会忘记我们之间的对话,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为何天上有星星,也更不会去参与其中。”
“那么你刚刚说的,哪些人可以参与到解密当中?”
“啊,我会在那个平行的世界里培养一些使者,他们只会把阅览星星的权限开放给一小部分人口——也就是那地上一个最不可能去阅读这星空的民族——一个注定会沉沦的民族——闪姆的后代,在那个平行的世界,闪姆带来的二十七个外来的拿非利人的后代,那些最终会被称为‘雅利安人’的民族,他们也会从海里登陆,然后生活在这片地上,不是吗?”
“但为什么,你说他们是最不可能去阅读这些星星的民族?”
“因为,他们注定成为世间最为强盛的一族,高贵的精灵与绝世之美。他们将成为那个世界的主宰、王者与显贵,世间万物随手可得,令他们纵享逍遥。此情此景,他们安能再有心思去追求宇宙之谜、生命之智慧。满足一切欲望的诱惑让他们沉浸于感官的海洋,成为无法自拔的浪子。他们的民族,人数本不算多,那之中所剩下的能够甘愿参与到这场充满痛苦和虚无感的解谜之旅的人又能剩下多少呢?又有几个能够赶在那个世界的末日到来之前,完成这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挑战呢?”
恩基听完影子的陈述,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表情变得凝重。但稍后,他又微笑起来,声音颤抖地说道:“很好,我对你的工作十分满意。”
“你满意就好了。”另一个恩基回应道。
当影子说完这句话,就同恩基的本体拥抱在一起,作为告别。
而后,影子恩基脱下鞋履,赤脚向海边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走向海中溺亡了。
当那“影子”死了,恩基的本体就跪下来,痛哭起来,一边拼命地摇头,一边嘟囔着、咒骂着什么。
恩基痛苦地哀号着,他好像后悔了他所做出的这一埋藏本初记忆的决定。但是很快,他的歇斯底里就停止了,恩基好像被什么刺痛似的,匍匐在地上,捂着头痛苦地扭动着身躯。这过程没持续多久,他就停止了抽搐,恢复了平静,从地上爬起来,看看四周,露出疑惑彷徨的表情,自言自语道:“我在这儿做什么呢?”
是的,此刻恩基已经失去了这段记忆,而影子恩基建立迷宫隐藏记忆的工作完全成功了。接着,这个疑惑不解的男孩开始溶解,消失在空间之中。
当恩基消失了,万物就肃静下来,变成后来那时间停止的样子。”
苏珊娜震惊不已,从树后面出来。她听到了全部的对话,终于知道为何自己记忆的起始在波斯湾那片海滩上,原来更早的记忆已经被埋藏。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缺失了关于“世界起源”的一切记忆——宇宙的起始、伊甸园里发生的事情、亚当和他的妻子,以及她赶走他们的原因。还有,她亲手把这些记忆埋藏的整个过程——这发生在“世界尽头”里,自己与自己的“影子”之间的对话,都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