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都不是让石九感到无语的，他最无语的，是他自己。
他竟然有些舍不得直接打死这家伙。
与那些工作中想法设法地偷奸耍滑相比，进步哥虽然经常会把马屁拍到马腿上。
但他在正事上真真一点都不马虎。
之前刚遇到他的时候，这家伙就能马上告诉宁以尘，她需要的一切数据。
并且石九问出多么刁钻的问题，比如你们为什么要搞安全区，那种行为跟你们敌视玩家的企业文化完全背道而驰吧？
这时，进步哥就会将过往没有安全区时，玩家的每月存活率、百日存活率以及零散存粮的消耗速度一一列举出来。
并且挨个挨个地与存在安全区的状况进行对比。
这么一对比之后，石九惊讶地发现。
奶奶滴，设立安全区之后，幸存者的月存活率竟然下降了快两倍。
百日存活率更是猛跌了近五倍。
如果说散养着玩家，让他们自己找吃食，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
那么一千名玩家自相残杀百天后，可能会行程数十个规模不等的组织，最终幸存大约六百人左右。
可安全区内，这一千人最后也就剩下一百出头。
还每次都这样。
这就让石九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在‘高能蛋白块’里动了手脚了。
因为进步哥最开始就明确提出过，这个‘高能蛋白块’是针对玩家的体质做过专门的改良的。
可进步哥只用一个理论，便让石九不再怀疑那个该死的蛋白块。
他说，“人口的集中往往不意味着意志的集中，在资源极度匮乏且缺少明确敌对意识体的社会中，群聚起来的个体会更加容易自内部产生矛盾。”
随后，进步哥还跟石九解释了一下在设置好安全区之后，他们便能够主动扑杀那些不服从管理的刺头，精挑细选之下，圈养起来的玩家就会更加贴近过往的研究数据，方便管理。
听完进步哥的这些理论，石九虽然觉得有些渗人，但同时也很庆幸。
这些里世界住民做的事情确实很不人道，但换个方向说。
他们也算是给自己无聊的末世生活提供了一套完整的，有迹可循的玩具养护手册。
“您为什么突然笑得那么渗人……”起初，进步哥还非常热衷于给石九科普那些不能够告诉玩家的知识。
毕竟在级别上来说，这家伙今后就相当于是他的‘董事长’了。
若是能让大领导提前了解基层的不容易，自己的晋升之路或许也能够更加坦荡。
但他很快就发现。
石九并不同情那些遭受压迫的玩家。
他反而很欣赏里世界住民针对玩家做出的种种‘非人道主义暴行’。
“噢，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令人高兴的事情。”石九摆摆手，刚想让进步哥再说点他感兴趣的。
但马上又意识到，这哥们，刚刚说他什么？
“等等，你就一点儿都不怕我么？”石九听宁以尘讲过，在他大展神威之前，这家伙就抢先一步下线划水了。
可即便如此，他在广场上大开杀戒的时候，这家伙应该也看在眼里的啊。
几条命啊敢跟石大善人这么讲话？
对于石九的不解，进步哥的回答仍旧通透，“在您这样的高维存在眼中，如我这般的低维存在所产生的任何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我的情绪变化对您来说也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我的任何想法也不太可能左右您的选择。”
“基于这种，毁灭我，与我何干的尴尬局面下，恭敬或许会让我多活一会，但绝不会让我长命。”
“所以我认为，与其卑躬屈膝地试图去左右本就握在您手中的，针对我这种低维生物的生杀予夺的权利。”
“不如完全放弃这种低效的行为，向您展示我的自尊，以及我所拥有的价值。”
石九愣住了，他被进步哥那通透而清晰的逻辑给说得愣住了。
这……
这是什么天生牛马圣体啊。
可进步哥越是这样，石九心中的疑惑便越强烈，“你这么努力是为什么？据我所知，在里世界中，你们装载了魔傀的人辛苦工作换来的只有物资的使用权而已。”
他那句，‘你们甚至没办法通过这种行为换取自己的人身自由。’都没有说出来，进步哥便抢先一步打断了石九。
“您说得对，侍者的工作没有薪水，没有纸面意义上的报酬，但我们的工作年限和工作成果累积起来，还是能够兑换一些东西的。”
说到这些，进步哥一直平稳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石九听得出，那是他很憧憬的事情。
“与宁小姐不同，我出身低微，甚是贫寒，人生的前四年甚至不配装载魔傀，错过了灵魂与魔傀相融的黄金时期。”
“但即便是这样的我，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一具魔傀，极大幅度地延长自己的寿命。”
“同时，我也希望能够将这份幸福传递给我的亲人，若是能够让我的父母也装载上魔傀，他们或许就能够多在这世间停留十几年。”
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石九猛地向下看了一眼。
虽说血海没有再覆盖大地，可那些被血液浸泡过的植被却不会很快复原。
它们仍旧残留着几分血色的痕迹。
在地面上或许不太显眼。
可石九现在正处于高空，自上而下，他能够很清晰地看到由残留的血痕堆积而出的大片血色。
那是他曾屠戮的生灵曾存在过的痕迹……
石九看了眼进步哥，有些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
他不想道歉，因为这件事情他已经决定要承受其因果，便不会再寻求他人的宽恕。
可他又有些想要妥协，因为他确实欣赏像进步哥这样脚踏实地的人。
只是不等他开口，进步哥便先一步替石九解了围。
“您无须解释，更无须自责。倘若立场交换，我做得，可能比您更决绝。”
“更残忍……”
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看向石九的那副表情。
冷静到令石九都不仅升起几分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