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小早川玲奈分手”的这件舆论上，及川律通常是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随他们怎么说，现在最安全的方式还是地下情。
可前辈……
她没听见吧？
刚才所有人都在乱哄哄地玩闹，山本瑞穗也不大声……
如果不是刻意要去关注这边的风吹草动，走神的状态是不可能听得清的。
“好有文采呢！”
“是的……很有‘回环往复’的感觉。”
虽然出发点的确是礼貌，但他们的夸赞并非虚假。
换做一般人可能会高兴，但这是货真价实的文学少女。
衫山司不冷不热地回以微笑礼。
这笑配上少女的9点魅力，男生们的眼里就再也没了穿女仆装的女同学们。
此时，隔壁班传来琴声，只见人群中一个少女弹响乐器。
“好厉害，是小提琴？”
“笨蛋……那是尤克里里。”
少女指法青涩，又或许是手指甲太长导致弦之间相互粘连，总之，甚至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于是，演出在狼狈中落幕，换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和不走心的夸奖。
“我们也来弹点乐器吧？谁会？”一年A班从不落后于人。
“我倒是会点钢琴……但这里没有。”
“宫水是吹奏部的吧？”
“那是合奏，我一个人是不行的啦……”
“哎呀哎呀……那太可惜了。”
“我从前玩过长笛……”衫山司用只有及川律听得到的声音。
及川律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是衫山司在说话。
他有些意外。
不是意外她会乐器，而是因为少女从来都是闷骚的性格，今天晚上却……急于表现自己？
这是那种独属于青春期的冲动与懵懂，等少年少女们长大后回忆过去：那些舞台上的一时冲动总会以尴尬收场，和刚才那位弹尤克里里的少女一样；及川律和衫山司都深谙此道，他们过着相对节能的青春。
所以，这不符合衫山司的作风。
“我早上见到有些班级的店铺还卖二手乐器呢……我现在去看看？”
衫山司紧盯着朦胧的火光，她没有看及川律，或者说，是因为不敢看小早川玲奈：
“算了……谁要吹二手的……”她眼神有些躲闪，莫名对“二手”这个词敏感。
“换个哨片不就行了？”
“长笛怎么会有哨片……”
“哦哦……”
小早川玲奈咬着银牙。
及川律和衫山司相谈的场面看在眼里。
早知道应该往右边挪……这样，她就会隔开两个人。
现在的衫山司，这位并不属于任何班集体的少女，刚刚就在这场篝火晚会中喧宾夺主……现在更是抢走了律的“侧脸”！她都看不见了！
“没有乐器……大家一起来唱歌吧？”不知是谁提议道。
“同意。”
“不是说要去卡拉OK唱吗？今天的营业额超出预期好多呢！！”
“庆功宴庆功宴！！”
“今天都这么晚了，下周吧。”
“诶诶，唱什么呢？”
人群七嘴八舌讨论不出意见，或许是谁也不想做第一个开嗓的人，都在推脱。
“《红莲华》！”体育少年森奏真五音不全，简直不像是个岛国人，偏偏是又菜又爱玩的类型，“次了袋~~丝丝咩~~~”
忽地一阵夜风吹过，吹得篝火中的火舌摇晃，少女们没扎的散发会拍打脸颊。
《鬼灭之刃》的火之神神乐，在这一幕倒是极其应景。
“起风了。”及川律眯着眼睛看星星，喃喃说。
“嗯？”
宫崎骏有一部动画叫《起风了》。
然而，这刻入及川律DNA的三个字，来自于另一首歌，是在前世的华国校园时期无人不知的“神曲”，辞藻很华丽，曲调很动人，意境称得上是“青春感”的具象化，及川律听了三年，从初中到高中。
不过，它在岛国有一个真名。
《吃醋》。
“君が前に付き合っていた人のこと（当你将与前任交往的事情）”及川律轻轻开口。
他细嗦这句话的含义。
听者有心，当及川律哼出这段旋律的时候，竟有人跟着唱了起来。
他果然是圆的中心吧？
这首《吃醋》在岛国并不太火，是日剧《深夜食堂3》的片尾曲，恐怕会唱的人不多。
但总归有人会唱，就足够了。
“僕に打ち明けてくれたとき（向我坦白的时候）。”
他们拿出手机搜索歌词。
“素直に聴いてあげられずに（我不肯好好听下去）。”
森奏真的大分贝《红莲华》被压了下去。
“寂しい思いをさせてしまったね（让你感到难过了吧）。”声音从稀稀落落逐渐变得整齐。
隔壁班级也响着应和，纷纷加入。
在副歌也就是高潮部分，声音已达到了扰民的程度：
“一緒に居られるだけで（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好啊）。”
小早川玲奈的嗓音很甜。
“手と手を重ね合えるだけで良かったね（只要我牵着你的手就好啊）。”
衫山司轻轻地唱。
乌鸟展翅，落叶像“风滚草”一样从身前吹过，最后掉进了篝火里。
或许那是一只飞蛾在扑火。
……
在这之后，众人一起唱了很多歌，到了八点钟，该回家了。
在校门口与同学作别，同路的就一起走，比如说高桥彩和田中香织。
远远地挥手，直到看不见他们。
及川律迈出了回家的沉重的第一步。
衫山司早已走了几步远，她背着双手，脚步轻盈。
“前辈，你今天很开心吗？”及川律意味不明地发问。
“嗯……非要这么问的话……还行吧。”少女只余背影。
“你倒是还行啊……”
及川律双手拎着今天在书摊打包的“战利品”，可是举步维艰。
“及川律。”少女回过头。
“什么啊……”他被少女挡住了路，不得已放下手中的书本。
她看着自己，路灯下的脸比之火光中更添一分柔美，及川律不由想起：她方才说自己会吹长笛。
长笛演奏，在及川律的印象里不同于乐器，演奏者似乎永远都是温柔知性的大姐姐穿一袭白裙，站在林间，或者对着一墙爬山虎，总之阳光必须要从哪斜射下来，然后就会吹出“恍若隔世”的质感。
及川律再看衫山司的脸。
肤色极白，眼睫细长，鼻梁弧度柔和，眼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及川律想起初见少女的第一眼就在意她的眼神，她那时候的眼中总是空洞的，总是望着远方的，或许这么说有些强加非人特质，但及川律无疑更喜欢她现在的眼神。
或许因为知道少女的过往，及川律能读懂这眼神，他主观上擅自给少女的“柔美”换上了“凄美”的词条，因为这与长笛的音色更相衬。
及川律看向她的樱桃小嘴。
软软的，水润润的，她这张嘴如果不是用来吃东西，而是含住长笛吹嘴，一定能吹出动人的旋律。
及川律没有沦陷于这唯美的诗画中，因为他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这张完美小脸中的完美小嘴，能吹出很好听的旋律，会用不大的声音去唬住泽山俊介，大部分时间都在默念着文学，然而却是这样的嘴，在那天却发出了溺水般的声音……
这负罪感是怎么回事啊……
“及川律，”少女终于开口了，“今天，很开心。”
你开心就好。
万籁俱寂的夜里，空气里似乎有紫藤香气。
这是要怎么样啊……他真的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氛围了……
“为什么开心？”
“今天……你的确让我刮目相看。”少女不自在地说。
及川律纳闷呢，狗嘴里怎么吐得出象牙。
咳咳，怎么能把前辈比作小狗呢，这么值得敬爱的前辈。
“你……的伤，”衫山司心细如发，看到了及川律胳膊上那一道变浅的血痕，“原来是这样来的么……”
为受到欺凌的同学伸张正义……与极道的混混展开殊死较量……
“？”他怀疑自己在前辈脑补的打斗片中成了挨揍的那个，那这真是冤枉了他及川律。
总结过去一天的衫山司发现了盲点：“所以你真的去警视厅了？”
“真的……”同样的话和小早川玲奈已经说过一次。
“坐牢了？”少女有些紧张地问。
人若是关注一件事物，总会忽略掉逻辑不顺畅的地方，直肠通大脑，连衫山司也是如此。
所以及川律也打算捋直一下脑回路：
“那我现在怎么还站在这里？”
“……”空气中似乎响起罐头笑声。
泽山俊介：孩子们，这并不好笑。
“好吧，”及川律说，“要收集证据，法院开庭，他们中已经有成年人了，不适用拘留的情形了。”
“喔……”十六岁将近十七岁的衫山司也是未成年。
所以及川律总觉得叫她“前辈”有些像俚称，又或者说小时候和阿凉玩过家家一个性质。
“倒是前辈那时候的话……掷地有声呢。”及川律起了些刁难她的心思。
喊出那句“年纪大有什么了不起”的前辈，此时缩着脖颈，像是把脑袋塞进翅膀里的天鹅。
“难道说出去的话不认么？”
“你还叫我姐姐呢！”开始了互揭老底的环节。
“哎呀~前辈你只不过是占了早出生一年的便宜。”
“晚点出生没什么不好！”衫山司转换了立场，“那些作家们总喜欢自诩年纪小！好像这样能显得他们多有才气一样！”
“其实和年龄没有任何关系？”
“是！”她气咻咻地嚷，随即偏过脑袋，声音弱到像呢喃，“既然达成了共识……那我也退一步。
那个称呼……也可以不要了。”她突然地。
少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及川律也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
好不容易打破的奇怪氛围重新包围了及川律。
“你以后……”少女温吞，“可以叫我……”
夏夜的风从东面来，她的头发也向另一边打斜。
“司。”
刹那，风止。
及川律心律失齐。
“很奇怪的称呼……”
“你今天叫过。”
“有么？”
“没有……”
“算了，还是‘前辈’吧。”
“哦……这是你自己选的，不能怪我了。”
“好。”
“回家吧。”
“嗯。”
两人并肩，心里回味着狗屁倒灶的一天，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在背影尽头处，路灯和树之下，小早川玲奈望着缓步行走的两人，捏紧了拳头。
◇
书籍根本不是进步的阶梯，因为现在及川律拎着两袋书上楼真的累到粗喘气。
开门，洗完澡，及川律一甩头发上的水珠，一看镜子中自己，成了大背头。
他不愧是系统评级为“9.5”的少年……这样的发型也能驾驭得了。
夏风很暖，吹在身上很爽。
及川律去阳台，打开手机咨询新闻。
果然……阿凉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组图。
在学园祭上走软绳的。
摔在地上的。
被及川律背起来的。
各个角度的。
下面评论五花八门。
【ryou大人竟然被弄伤了？！为什么绳子质量会这么差？这是什么学校！！[怒][怒][怒]】
【我凉跳舞的样子好美！[比心心]】
【背她的帅哥是哪个男明星？我要粉！】
【俊男靓女[流口水]好嗑！】
【我想代替他】
【啊啊啊啊ryou大人！哪来的野男人？！补药啊！！】
【楼上的魔怔了吗？[流汗]ryou酱受伤了，这时候背她去校医院就是首选吧】
【小道消息这个帅哥是ryou的发小呢，两人亲近些也情有可原吧】
【白川私塾，这个学校偏差值很高，但是学园祭做得也太烂了吧？我朋友就是这学校的，说今天还差点掐起架来了[吃瓜][吃瓜]】
【学园祭主办方怎么想的？相关人士问责呢？道歉呢？】
炎上事件啊……
及川律叹了一口气，他们怎么骂自己倒是无所谓，这帮宅宅要是知道自己和相叶凉有过之无不及的亲密关系，恐怕要活吞了他。
及川律现在担心的是阿凉的身体。
给她打去电话。
这是她的私人号码。
“莫西莫西，阿凉，在医院怎么样了？”
“嘛……医生说阿律的宝宝三个月大了。”
“？”及川律赶紧检查一下裤裆，确信自己没干过。
“别闹，我说脚。”
“阿啦……要拄拐两星期，暂停事业活动两个月，其实本来就是事业暂停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