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门声像是一个信号，林夏腿一软就坐了下去。地板冰凉，可哪抵得过心凉。
眼腺毫不费力地分泌眼泪，仿佛没完没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睛疼到睁不开，林夏才起身，摸摸索索地回到卧室，张开手臂就扑到床上。那场对峙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又哭了那么久，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起来，脑子里却有细碎的场景一点点浮出水面。
没有空调的公共课，挤了两百来人，乱哄哄的，吵得让人心烦。林夏实在坐不住了，抓起课本就走了出去。
上课时间，教室大多都有人，她在学校里转了大半圈，最后被一幢旧楼吸引。阳光很好，透过大大的梧桐树映照下来，落在那灰败的楼体上，晕出形状各异的光斑。
她提步上楼，应该是长久失修，再加上没有人来，不少桌椅已残缺，还覆了厚厚的灰尘，不过却胜在安静，仿佛是被人遗忘的一角，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林夏掏出纸巾，找了张还算完整的桌椅，一点点擦干净，这才放心地坐了下去。可能是重心未稳，也可能是没注意动了下椅子的问题，反正不确定具体原因，她这一坐下去，没挨着椅子，反而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四仰八叉，形象全无。
她连滚带爬地揉着摔成几瓣的屁股起身，扭头看了看窗外，好在这地方没人，要不然那就糗大了。
想着她又呵呵地傻笑起来。
“真吵……”教室的角落有嘀咕声悠悠传来，透着明显的不耐烦，吓得林夏一个激灵，环视教室一周，也没见半个人影。
这青天白日的，不可能遇见什么脏东西吧？难道这里没人来是因为闹鬼，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切……林夏，你好歹也是受过正规教育的大学生，居然信那些有的没的，别没事自己吓自己。思及此，她壮起胆子朝教室后面走，她倒要看看，是谁装神弄鬼吓唬她呢。
教室很大，她走了好一会才走到尽头，靠着黑板的角落里，铺满大大的报纸。有个人斜靠墙角躺着，一条腿弯起，一条腿放直，脸上盖着一本市场营销学，看不清长相。
“果真是人。”她舒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满地都是鄙夷，一看就是逃课出来不学好的家伙。
“怎么说话的？”地上的人有些恼了，一把拿开脸上的书，“补个觉也不清静！”
那张脸显露出来，饶是发型有些乱了，却依然英气不减。林夏微微一怔，这不是被称为滨大天才的卓立灼吗？老天是不是瞎了眼了？给了他帅气的外貌，又给了他厉害的大脑。就因为他的存在，不论她怎么努力，永远都是年级第二。
想想就觉得不服气，算了，这地方没法待了，要不然看着这张脸就心理不平衡。想着林夏就转身朝前走，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打扰了别人，连个歉都不道。”地上的人冷笑一声，“真是没有礼貌。”
林夏心里更来气了，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擦干净的桌椅，念一转，凭什么她走？不是说她吵着他了，那他怎么不走？
思及此，她干脆坐了下来，集中注意力，开始做题。
今天真是邪门了，一事不顺，诸事不顺，连锁反应就是这样的吗？一道题换了N种解法还是一筹莫展，笔头快咬破了，林夏无奈地挠着头皮，眼前却冷不丁多了一只手，唰地一下就把她的题集抽走了。
林夏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题集已经被还了回来。有声音低沉地响起道：“你看这样设未知数，再代入，就这样……”
林夏的注意力根本没在题上，她只觉得那随着讲解一下一下轻点着题集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饱满，散发出健康的光泽。
离得有些近，鼻间嗅着若有若无的薄荷香，不知道是不是须后水的味道，让她忍不住一闻再闻。
“好了，解出来了，你看下和答案是不是一样？”声音带着明显的得意。
明明他想她看答案，可林夏却抬了头，面前的人恰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她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在轰隆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自那以后，高大的梧桐树遮掩的小楼里，时常会出现两个人的身影，不过总是一前一后，从未并肩而行过。
又是公共课，林夏起得晚了，赶到教室里已经黑压压的都是人。前排已经没了好位置，还闹哄哄的，她忍不住想，还是去小楼里看会书吧，想着心里竟有种隐隐地期待。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身后原本喧闹的世界冷不丁安静下来。她奇怪地回头，人群之中，他竟然起了身，修长的身影很显眼，而他坐的位置很拥挤。他看着她朝他看来，嘴角一勾，便迈着步子艰难地从座位里挪了出来，再一步一步走向她。
“走吧。”到了她面前，他喊了她一声。林夏脸一热，低头就跟着他朝外走去。
滨大的各个角落都传出天才恋上了同院女生的消息，虽说没人亲眼见过两人亲密的样子，却都说，卓天才看那个女生的眸光很不一样。
林夏也听到一些，却不在意，她承认，她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就算安静地待在一起看书做题，心里也冒着愉悦的泡泡。或许她要的就是这样简单的生活，不要轰轰烈烈，但愿细水长流。毕竟认识这么久了，他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我喜欢你”，更别提说我爱你。可她也知道，他待她不同，要不然就不会总拉着她跟在自己身旁，恨不得去哪里都要捎上她一样。
毕业在即，很多情侣的关系都慢慢起了变化，他们依然如故，那天黄昏，他拉着她进了梧桐树林。她记得他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那天却难得有些局促。
直到天色渐暗，他突然将她揽进怀里，大声问：“林夏，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心里明明有烟花炸开的声音，美不胜收，她却不动声色地拧眉，“卓立灼，好多情侣都是毕业分手，你怎么反倒来表白了？哎呀，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却一直不敢开口，唔……”
不等她把话说完，他神色一敛，唇就压了下来……
闹铃响起，林夏翻了个身，头好疼，眼睛也好疼。她痛苦地轻吟了一声，还是撑着手臂起了床。
镜子里的人，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还挂着两个大眼袋。林夏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自己。
虽然心情阴郁，脸色难看，可生活依然要继续，她还没有那个资本任性到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做什么就不做。
冰箱里有前天买的面包牛奶，面包今天再不吃完就要过期了。她看了看，还剩下两块吐司和两个牛角包。早上吃吐司，牛角包晚上当夜宵。她把吐司捏在手里，又拿了盒牛奶，拎起包走到鞋柜前换好鞋，一拉开门，左璇的脸就映进了眼帘。
“夏夏。”左璇声音委屈地叫她。
林夏吃惊了三秒钟，脸色恢复平静，“你怎么来了？”“我半夜就来了，可是我不敢敲你的门。”左璇低头。
“半夜就来了？”林夏又是一惊，那这妮子岂不是在这里站了半宿？她心下一软，提醒道，“还不进来。”
“我不敢。”左璇扁嘴，“我其实是跟卓立灼一起来的。夏夏，你不要怪我，卓立灼现在长本事了，他让人卡了齐烨公司的贷款。”
看着她一副坦白从宽的样子，林夏叹了口气，她就说，卓立灼怎么能找到这里来？
“他卡了齐烨的贷款，你们不是应该去找银行，拖我下水做什么？”说不生气是假的，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难不成灭了左璇？
齐烨是左璇的未婚夫，经营一家小公司，平常资金运营起来就比较紧张。若是银行卡了他的贷款，说不定比掐住公司的大动脉还严重。影响周转不说，说不定还会让公司倒闭破产。左璇不急才怪，一分钱还难倒英雄汉，何况左璇还不是英雄。她是狗熊，只会卖友求荣。
林夏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些：“去洗个澡，冰箱里有牛角包，吃了眯一会。”
“夏夏，你原谅我了？哎呀，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左璇欣喜地就要抱她。
林夏躲开她张开的手臂，“我去上班了，你进去就把门反锁了，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说完她就朝楼道走去。
被左璇这么一耽误，她上班的这一路都是红灯不说，眼见着快到点了，公交车却被堵在了半路上。
林夏觉得一事不顺，就会诸事不顺的连锁反应又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踩着点打完卡，进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安倩推门进来，“林经理，这是近几天会展的报告总结。”
“放在那儿吧，我就看。”她伸手指了指电脑旁，起身倒水。
安倩点点头，放下东西准备走了，忽地又退了回来，问：“怎么着，晚上跟孟少大战三百回合，大清早的就体虚？这办公桌到饮水机才几步路，我看你步子都飘了好几下了。”
林夏脑子里轻闪过一个片段，她高兴地举起手里的水杯，狠狠地朝安倩的脑袋上砸去。安倩尖叫一声，伸手一抹，手里全是血，接着便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嗯，杀人灭口不过如此。可她晕血，真瞧见了，她应该会比流血的那个还要晕得快一些。
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安倩嘚瑟地笑了起来，“噎到了？还是被我说中了？”
“安助理，如果你很闲的话，麻烦你将下个月的销售计划表交过来，我要用。”林夏心里冷笑，真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蹬鼻子上脸，别忘了，在万和我是你的顶头上司，没人教过你办公室禁忌吗？不要轻易得罪你的上司，特别是女上司，更特别是小肚鸡肠爱公报私仇的女上司。
“别忙活了，林经理。”安倩叹了口气，根本没把她的命令放在眼里，“你还没来的时候，万和的几位高层已经聚在会议室了。别不信，茶还是我送过去的。我感觉会议室里的气氛有点怪，指不定一会你这中层也要加入进去。小的我觉得报表什么的，您一时半会也没工夫看，别催，我会做好给您的，保证。”她说完还故意举起两根手指，起誓状。
“我属于中下层。”林夏没好气地更正道，做领导的有多少愿意赶大早，能让他们赶大早还聚得这么齐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钱。
“对，您这职位一直很贴近我们一线劳动力。唉，一线劳动力要去忙了，领导您趁着现在手头上事不多，赶紧休养生息。”安倩说完就轻巧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又恢复了平静，林夏无语地灌了几大口水，重新坐回桌前翻开安倩送来的报告，认真地看了起来。
云城房地产行业突然风起云涌，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城里最大的三家地产公司，恒基、龙玺、万和被并购重组，速度快得让人咋舌，人事上的合理优化已经在所难免。
不确定之前签的人事合同还算不算数，万和上下顿时人心惶惶，林夏这才意识到公司的发展状况完全偏离了自己的预期，万和高层前几天聚了又聚，根本不是在商量分红的事。
她还没来得及接受公司飞速易主的事实，又被通知所有中高层管理人员全部参与总部的封闭式培训，培训后通过考核竞聘上岗，未参加培训者，作自动离职对待。
三家公司并为一家，人事上的激烈竞争是可想而知的，但是，有一点很明白，优胜劣汰，谁有能耐谁就能留下来。相比其他人的不安，林夏反倒觉得并组未必是件坏事，就相对论来讲，危机和机遇应该是并存的。
孟蔚林也打电话过来给了她中肯的意见，据他所知，收购者齐氏背景强大，实力雄厚，涉及金融、餐饮、娱乐等多个产业。业内传闻，此次收购是其进军房地产业的标志。如果还没找好下家，不妨先去参加培训，感受下是否跟新东家合拍。如果不适合，再做打算，最不济去他那边混口饭吃就是。
林夏反倒没他想得那么远，培训就培训呗，好歹是个学习的机会，人必须通过不断的学习，积累知识才不至于退步。
大企业的文化底蕴果然不是小公司可以媲美的，不论是经营模式还是管理模式都非常的专业化，一个星期的培训也进行得十分顺利。最后一天，所有参与培训的人员根据自己所要竞聘的职位被依次分组，先发表竞聘演讲，然后再回答考核组的问题，由考核组打分，最后考核组进行商议，确定最终任职人员名单。
林夏依然选择市场部经理的职位，状态还算稳定，很快忙完，她收拾了心情，回到住的房间。
“怎么样？”刚进门，跟她同住的策划部经理刘诗就靠了过来，培训是封闭的，培训完大家也没什么事干，就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反倒让以前不太熟的同事，渐渐熟络了起来。
“就那样。”林夏笑笑，心里也没底。
“明天回公司就知道结果了，三家公司并作一家，人事上怎么着都会有不小的变动。”刘诗也跟着笑了笑，安慰道，“再说了，考核的人员全是空降过来的，应该没什么交情可讲，无论谁走谁留，我相信都是公平竞争来的，就算输了也只会认为自己确实能力不足。”
“嗯。”林夏点头表示同意，懒得想那么多，“诗诗，都忙完了，你不出去转一转吗？听说这边的风景很好啊！”培训地点设在云城著名的度假村，依山傍水，没有城市的喧闹，而且空气清新，她很喜欢，心里总想要是能多待几天就好了。
“不去了，前途未卜，没心情。”刘诗摇摇头，拉起被子，躺到床上去了。
“哦，这样啊，那你休息一下，我出去转转。”她边收拾东西边对床上的人说。事情已经做完，不论好坏，已经改变不了什么，等就是了，尽了力就可以。现在出去走走，放松下自己，晚上还有场聚会，时间还早，反正也没别的事做。
“嗯，你去吧。去别的房间看看有没有愿意跟你一起去的，人多有个照应比较好。”刘诗好意提醒道。
“好，那我走了。”林夏将随行的东西整理好，一股脑地全扔进行李箱，拉紧拉链，放到床边，才出门。
她没有叫其他人，一个人走在上山的小路上，居然闻到泥土特有的芬芳，湿湿的，粘粘的，像极了孤儿院后面菜地里的泥土香。
好久没有回孤儿院了，还记得小时候，院长妈妈总带着她和其他几个孩子，在院子后面开荒，砍掉半人高的小树，拔掉齐腰深的野草。
她总是躲在左璇身后，收拾她漏掉的杂草，院长妈妈见了就夸她做事细心。其实她也想冲到前面去，可是她怕，怕从草地里面蹿出可憎的东西来，比如蛇、蜈蚣之类的。不是因为人小所以胆也小，长大后她依然怕。
她跟卓立灼传出暧昧那会，有几个女生故意整她，趁着课间休息的工夫，朝她喝水的保温杯里放了只死蟑螂。她不知情，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拧开杯盖就喝了几口水，猛然发现不对，已经晚了。
结果可想而知，她吐到浑身发抖，依然感觉无比恶心。卓立灼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赶了过来，一边搂紧她一边质问谁做的！
他的声音冷且冰，眼睛似要喷出火来。看热闹的人都不出声，他等了会见没人站起来，脸色愈发难看，“我再说最后一遍，不要逼我把你找出来，到那个时候，就算你下跪，我也让你觉得于事无补。”
她吐完还是难受，嘴里涩涩的苦，偎在他怀里不能动。其实他来了，她已经好些了。有人陪着，再难过也不是一个人了。
终是没有人站出来，卓立灼气急，看她的样子不敢再多待，揽腰就将她抱去了学校医务室，紧张地问医生，她需不需要洗胃。
医生说他太大惊小怪了，就算整只蟑螂吞下去，也不用洗胃，何况就喝了点泡蟑螂的水。他听了更生气，说换你吞只蟑螂，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么轻松的话，庸医！
后来他们换了家医院，一系列检查做完确定没事，他才放下心来。那晚她回到宿舍没多久，那几个整她的女生就来道歉，她见她们态度诚恳就不想计较了。那几个女生见她不追究，如蒙大赦般作揖道谢，就差没下跪了。当时她还意外，获得她的谅解怎么会感激成这个样子？连左璇了解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骂她猪脑，说绝对是卓立灼发威。她当是笑话听听就过了，因为她总以为他跟她一样，就是普通的大学生，不过长得好看些，会读书些而已。
真的，现在想起来，她却开始佩服他，那么长的路，他愣是一口气都没歇。还有他脸上担心紧张的神情，那么明显，恨不得自己来替她受罪才好。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山谷，两旁的植被郁郁葱葱，藤蔓横生，偶尔伴有几声虫鸣鸟叫。再走几步，眼前突然出现一块平地，几块大岩石上布满青苔。林夏惊喜不已，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这个位置极好，视野广阔，她忍不住伸出手，在嘴边比成喇叭状，深吸一口气，然后呐喊起来：“卓立灼……卓立灼……”
一声高过一声，回音响彻山谷，一波一波朝远方扩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