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也知道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可话已说出,总也是收不回来。
眼下朝堂东林占据大半,方从哲并非东林,有他在,自己还能平衡朝堂。
若是放走方从哲,换上一个东林的首辅,那真是东林一家独大,那时候自己更加难看。
沉默良久,朱由校有必要缓和下紧张的气氛。
他从案几中走了出来。
拽着方从哲的衣袖,语气舒缓:“先生,还是起来吧。”
“臣...”
朱由校拉着方从哲骨瘦如柴的手:“先生,如今朝堂不稳,你怎可弃朕不顾啊。”
“臣...”
“先生,如今天下糜烂,我朝积弊已久,这大明的气数是要尽了吗?”
朱由校捶了下胸,声音几乎变成了哭腔。
眼下的情形,他也不得不做一回演员,跟方从哲打打感情牌。
见朱由校如此失态,方从哲赶紧安慰:“陛下万寿无疆,我大明江山永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先生莫要安慰朕了,朕虽久居宫中,这宫外诸多事情,朕也算知晓一二。
天下糜烂,百姓从贼。
百姓从贼,皆因饥饿。
百姓饥饿,皆因无地可耕。
豪强劣绅兼并土地,政府财政匮乏难支。
该征的不能征,该杀的不能杀。
我大明还能支撑多久,我大明万千将士到底是为谁而战。
我知得人心者得天下,可这满朝文武可知初心?
你们不想干了,可以不干。
可朕呢?朕不想干了,能不干吗?”
“陛下不必自哀。臣定当竭力。”
说着,方从哲又要下跪,朱由校仍然拉着他的手,他想跪也跪不下去。
“《黄帝内经》有云: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
历朝历代皆是始兴终衰,其中道理又可以为皆是“重驭世之术,轻经世之道”。
我朝积弊已久,非一味猛药,可以痊愈。
先生,朕一回都输不起。你可愿帮朕,还大明一个郎朗乾坤。”
“臣万死不辞!”
朱由校将他扶起来:“先生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朕还指望先生呢,先生可要保重身体才是。”
这个时候小火者提醒朱由校:“皇爷,该用膳了。”
朱由校拍了下额头:“先生,你看,关顾说话了。正好,陪朕吃点。”
“臣遵命。”
两人刚刚坐定,御膳房的小火者就摆上了一桌茶点,琳琅满目总有好几十样。
折腾一早晨,朱由校早已饥肠辘辘。
小火者添了一碗八宝莲子羹,给方从哲添了一碗加了枸杞的二米粥。
朱由校吃的津津有味,方从哲反而有些局促。
“先生尝尝点心,味道不错的。”
方从哲伸筷子夹了桌上的一块糟糕送到口中,咀嚼一会满意的点着头。
“朕也知道,先生独相多年,确实不容易,但这朝中阁臣朕多有不熟,还要先生多费心。
先生若是有合适的,也可举荐上来。”
“自熊廷弼驻辽东以来,努尔哈赤确实很消停。
但努尔哈赤狼子野心,必会再次进犯,辽东良将不可守。九卿的意思是袁应泰可接任。”
朱由校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最终一无所获。
他望向方从哲:“先生不妨给朕讲讲这个袁应泰。”
经方从哲的讲述,袁应泰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临漳知县。
任上为防止漳水泛滥,他动员民工筑长堤四十余里。
而后调任河内,他组织群众穿凿太行山,引入沁水,修筑25条堰,灌溉田亩数万顷,使邻县也受益。
政绩为两河之冠。
后任工部都水司主事,就在刚刚才擢右佥都御史。
听了半天,朱由校算是有了一个了解。
这位袁应泰先生合着是个水利专家,为人清正,为官清廉,为政精明,但是他不懂兵事,说白了不会打仗。
这不是胡闹吗?
让一个不懂军事的人经略辽东,简直是离了大谱。
这种离谱的现象也就大明能出,皇帝皇帝奇葩,文臣武将同样奇葩。
大明开国初期还好,至少朱元璋比较重视武将的地位,相同级别的官员,武将要比文官的品级高好几级。
自从到明朝中叶开始,皇帝的策略变成了以文制武,用文官来统领和压制武将,文官成了武将的上级。
这样就出现了低级文官欺负高级武将的怪现象。
明朝武将最大的官是总兵,相当于军区司令,但是总兵却要听文官巡抚的命令。
如果是涉及大兵团作战,必须派总督指挥了。
要是总督还是不行,那就再派更大的官,比如叫督师、总理之类的,反正就是不能给武将太多的指挥权。
方从哲吃了一碗后便不再添饭,反而放下筷子,安静的等候。
朱由校吃完,押了一口茶汤漱漱口。
他知道北方那匹狼一直在虎视眈眈,努尔哈赤不太可能给大明更多的时间,也许年底,也许明年,努尔哈赤必有动作。
一场萨尔浒之战,葬送了大明能打的武将,更敲碎了大明的脊梁。
朝堂上知兵事的人不多了,熊廷弼算一个。
熊廷弼能不能守住,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袁应泰肯定不行。
朱由校摇了摇头:“先生,还有没有其他的人选?”
这回轮到方从哲摇头:“陛下,恐怕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哦?我大明阁臣几万,还找不出能打的统帅了?”
“陛下,并非找不到,而是辽地事关重大,非一般人可以也。”
朱由校可不这么认为,至少在他的脑海里就想到了一个名字-孙承宗。
孙承宗可谓是明末有名的战略大师。
孙承宗从小随三兄孙敬宗到县城学宫就读。
高阳地区在北宋时为宋辽战争的主战场之一,孙承宗在读史时对在高阳一带抗击辽军的宋将印象深刻。
万历二十七年的时候,他来到大同,初次体验了边塞生活。
孙承宗曾帮助房守士平息了大同的一次兵变,又勘踏沿途地形,并一路结纳豪杰,与边兵一起攀登关隘边垒,访问要塞,从此通晓北方民族和边疆国防的基本情形。
万历三十二年,年过四十的孙承宗终于通过会试,并在殿试高中榜眼。
这样一个璀璨的人物,方从哲不可能不了解。
确切的说,方从哲不但了解,而且知之甚深。
他不愿提起的主要原因是两个人有仇,第二点是分属不同阵营,孙承宗是隶属东林。
远的不说,神宗驾崩之时,是方从哲委任孙承宗起草遗诏和登极诏,孙承宗草拟了包括罢矿监税使、发内帑充当边饷等内容的遗诏。
方从哲对发内帑一事提出质疑,说朱常洛为人节俭,此事不可轻议,经过孙承宗力争,才保留这一项,朱常洛也发内帑二百万充当边饷,大振士气。
想到这里,朱由校唇角微微上翘,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朕倒是有个合适的人员。”
方从哲愣了一下,诧异的问:“不知陛下说的是?”
“孙承宗。”
方从哲震惊的瞪大了双眼,踟蹰片刻才砸吧嘴说道:“陛下说的是他啊。”
“先生以为孙承宗可堪大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