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愿帮朕

抛掉政见而言,没有人比孙承宗更合适的人选。

但是本着你赞同我反对的原则,方从哲怎么也不会去推荐孙承宗的。

可皇上在人事任免上做出让步,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最终还是捏着鼻子认下,临走还是留下找了一个借口,等九卿商议后再定。

跟这群人精斗智斗勇,真是一件劳心劳神的差事。

嘘了口气的朱由校将目光对准了眼前的青花手杯上。

此杯制作精细,形体古朴敦厚。

纹饰安排主次分明,杯内纹饰布局简洁,外壁纹饰以柔和的线条组成二方连续缠枝花图案。

青花色泽深翠。

他手握杯时,杯体正压合于手的虎口处,给人以沉重压手的感觉。

随后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接着他伸手弹了弹,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整只杯子仿佛都在颤动。

他拿起杯子举在眼前一看,杯子几乎是透明的,青花透体具见。

“这是景德镇的瓷器?”

魏朝凑上前来:“回皇爷,这是景德镇瓷器的极品,这批瓷器烧制的工银钱就费去了八万两银子。”

“八万两银子?”

朱由校继续端详:“魏伴伴,你可知八万两银子够多少乡下小户人家一年的用度?”

魏朝心算片刻给出答案:“皇爷,怕是有两千户人家。”

朱由校目光一转,望着魏朝。对他清楚的知道物价而感到诧异。

魏朝被朱由校的目光看的有些发毛,赶忙将头低下。

他心里头虽然觉得此举太过奢靡,但毕竟是皇家,若要处处打小算盘,皇上的威福何在!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魏朝是王安名下的人,属于东宫系统,先后担任朱常洛和朱由校的近侍。

现在是乾清宫的管事,兼掌兵仗局,也是一个“大档”。

“回皇爷,小的管理兵仗局,对物价多少了解一些。”

“嗯。朕听说你在宫中还有个不错的兄弟,叫李进忠。”

听到“李进忠”三个字,魏朝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辩解道:“回皇爷,小的确实与李进忠关系要好,但那并非是偷盗的李进忠。还请万岁爷明察。”

“起来说话,朕怎会不知。”

说起李进忠很多人可能不太了解,李进忠原名魏进忠,后来随娘改嫁,继父姓李,所以叫李进忠。

此时朱由校还没看好他,也没有赐他“忠贤”的名字,更没有恩准他恢复原姓,所以他还是叫李进忠。

李进忠在“移宫案”发生时,协同李选侍心腹刘朝、田诏、王永福、刘洵等人趁机盗窃内府财宝。

有人因为太贪心,衣服里装得太多,路过乾清门时候摔了跟斗,被门卫发现。

可巧,这里面还有一个叫“李进忠”的,与当时的魏忠贤同名。

就这样,李进忠逃过了一劫。

魏朝吓的退到一旁,噤若寒蝉。

“魏伴伴,传李进忠来。”

不多时,李进忠迈步进来。

朱由校摆摆手,魏朝识趣的告退。

李进忠身材魁梧,仪表堂堂,虽有五十,眼神烁烁。

“皇爷。”

李进忠声音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他虽心有忐忑,但是胆大心细,很快便消除了紧张。

“朕还记得当年在东宫你尽心尽力照顾我们母子的场景,真是历历在目。”

“都是小的应该做的。当不得皇爷夸赞。”

“你倒是老实本分。”

说起来俩人确实有一段插曲。

当时李进忠与魏朝交好。

魏朝没少在王安面前说李进忠的好话。

王安这人,刚直而疏,就是用人不察,耳朵根子软,对恶人下手不狠。

经过魏朝的推荐,王安也是特意的观察了李进忠。

他发现李进忠一些优点:谨慎、机灵、能干。

于是,在朱由校生母王才人那里缺个伙食管理员的时候,推荐了他。

虽然王才人并不受朱常洛的待见,但是李进忠并没有计较这个。

对他们母子俩忠心耿耿,照顾有加。

闲来无事,他也会哄朱由校,讲一点市井奇闻。

也许是他性格中带有粗豪、仗义的一面,看到王才人母子地位可怜,也就心生怜悯,伺候的愈发周到。

俩人也算是有过一段不错的主仆之情。

“听说你原本姓魏。”

“回皇爷,小的原姓魏,后来母亲改嫁,改姓李。”

“还是改回原来的姓吧!”

李进忠猛地抬起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直视朱由校,低下头的瞬间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来改变命运的时刻,他突然拜倒:“谢皇爷。”

“魏进忠,进忠,忠贤,魏忠贤,你以后就叫魏忠贤吧!”

巨大的惊喜并没有冲昏头脑,反而让魏忠贤异常清醒。

他恭敬的磕头谢恩:“臣叩谢皇爷。”

“好了,先起来吧。”

看着魏忠贤一副乖巧的模样,朱由校心里不禁冷笑。

“听说你家是河间府肃宁县的?”

“回皇爷,小的家是肃宁县的,没想到连万岁爷也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整个河间府地势都很低洼,十年九涝,连年欠收,不过让朕印象最深的是,你们那的鸭梨很好,个大、皮薄、汁水还多。”

他也完全没想到,朱由校开始跟自己唠家常,显然是没有一点要说事的意思。

不过他也不着急,既然朱由校不提,他也就不问。

原来在王安身边就是如此,要不怎么能受王安赏识呢。

“你以前就总是给朕讲些市井闲闻的,左右无事,给朕讲讲河间府的事。”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讲什么?”

“随意讲吧,对了,就讲讲你们河间穷苦吧。”

“啊?”

魏忠贤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朱由校一眼,见他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自己,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

“河间啊......”

河间府离京师近,所以皇室和勋臣贵戚都愿意在这里占地,就是所谓的庄田,也叫官田。

这些年随着赋税越来越高,大伙撑不住纷纷破产。

只能租官田来种,一亩地交三分银子,灾年也不减不免。

官田的租金高,但是收获也多,丰年的时候一家人勉强吃饱,一到灾年,不卖孩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河间的老百姓还有个任务,就是给国家养马。

养马户免交田租,而且还可以在官家的草场上放牧。

虽然看起来是挺不错的。

但是把马养死了要赔。

如今官家的草场,早就成了庄田,只能在自己的地上种草。

地里种了草,吃粮又没有办法。

小民活的水生火热,逃亡的逃亡,改嫁的改嫁,胆子大的去当山匪路霸,苦不堪言。

魏进忠也是活不下去,才进宫混口饭吃。

他进宫仅仅是为了混口饭吃。

没想过能走到最顶层。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魏忠贤是个文盲,前面的听不懂,就听懂后面两句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是他有眼力见,看出皇上神情哀伤。

于是欠了欠身,吞吞吐吐道:“皇爷,小的说错了。”

朱由校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乾清门外。

沉默片刻后他愤然说道:“当朝大学士,六部九卿,哪个不是两鬓斑白,哪个不是朝廷的栋梁!

但他们又做了些什么?祖宗把江山交到朕的手里,如今却搞成这个样子,朕痛心疾首!

朕有罪于国家,愧对祖宗愧对天地!

他们,个个冠冕堂皇,身上又哪个干净。

朕的皇亲国戚们,又在忙什么?

朕真的想把他们的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红的!

朕现在越来越清楚,如今的大明心头之患并不在外边,而是在朝廷,就在这乾清宫。

朕不想看着大明不断的腐烂,最后朕也去吊死煤山!

魏忠贤,你可愿帮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