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胭脂谋

雪粒子砸在军帐油毡上的声响,像极了苏明棠拨弄算珠的动静。

燕云歌用断剑挑开苏家掌柜的衣襟,露出锁骨处月牙形烙印——与太后腕间刺青如出一辙。

那人牙关咬得死紧,直到她将胭脂盒按在烙印上,朱砂混着冰蚕黏液渗入皮肉,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去年霜降,苏家的盐船为何绕道苍狼峡?”她碾碎从掌柜靴底刮下的朱砂土,血色粉末飘落在账簿残页上,沾了雪沫的纸面晕开一片暗红。

账簿边角的梅纹被烛火一烤,竟显出北戎文字标注的军械数目——三棱箭十万支,重甲五千副,足够让北戎铁骑踏平三座城池。

掌柜眼球凸起,喉咙里挤出嘶吼:“你们燕家……早该死在……”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粮车倾覆的巨响。

燕云歌旋身掷出断剑,剑锋穿透想要报信的亲卫大腿,钉入立柱时犹自震颤。血珠顺着“破军”铭文蜿蜒而下,在火光下凝成一条赤蛇。

“将军!第三批军粮又被劫了!”浑身是血的运粮官撞进大帐,肩头还插着燕家特制的破甲箭。

燕云歌抚过箭羽上的暗纹,那是兄长亲手刻的防伪标记,如今却成了捅向自己的刀。她忽然轻笑出声,指尖蘸着人血在舆图上画圈:“明日派二十辆粮车走鹰嘴涧,用红布盖严实了。”

运粮官喉结不自然地滚动,靴底沾着的雪泥里混着朱砂——与掌柜鞋缝间的红土如出一辙。

千里外的深宫中,苏明棠正用银簪搅动翡翠盏。

酒液溅在簪头的东珠上,泛起诡异的绿芒。昨夜太后赏的合欢酒在盏底凝出絮状物,像极了北境特有的雪蛛卵。

她咬破指尖,血珠坠入酒盏的刹那,卵壳纷纷爆裂,钻出米粒大的黑虫,顺着盏壁爬向她的手腕。

“姑娘,该更衣了。”宫女捧着熏过沉水香的嫁衣靠近,袖口金线绣着苏家商船纹样,针脚却比江南绣娘粗粝三分。

苏明棠佯装踉跄,整壶毒酒泼上嫁衣,金线遇毒顿时褪成惨白。

她盯着宫女陡然苍白的脸,忽然拽住对方腕子,指甲掐进脉搏:“这金线,是用我苏家七十二条人命染的吧?”

宫女袖中寒光乍现的瞬间,苏明棠的发簪已刺入其颈侧。

垂死的躯体砸翻妆台,胭脂盒滚落在地,象牙盖子弹开的声响清脆如骨裂。

夹层里沾血的密信散开,正是燕云歌在边关截获的军械账簿副本。血泊漫过信上朱批:“腊月廿三,苏女祭旗。”那日期刺得她眼眶生疼——正是她入宫那日。

子夜时分,燕云歌蹲在鹰嘴涧的崖壁上。假粮车内藏的桐油味被北风卷向谷底,她数着更漏,直到林间传来熟悉的马蹄声——是五日前战死的运粮队统领的爱驹“黑云”。

那马额前的白星斑在月光下忽明忽暗,鞍鞯上还沾着旧主的血痂。当火把照亮劫粮者面容时,她捏碎了掌心的冰蚕,看着那个本该躺在烈士冢的“尸首”撕开面皮,露出军需官赵德忠油光满面的脸。

“赵大人。”她的声音比冰锥还冷,“去年中秋你送来的梅饼,毒死了我三百亲卫。”火把掷向粮车的刹那,桐油遇风轰然爆燃。

赵德忠腰带上的玉扣在烈焰中显形——刻着苏家商船的徽记,边缘却镶着北戎皇族的狼头纹。焦臭味里混着檀香,那是他临行前在佛堂求的平安符,如今成了催命符。

烈焰舔舐天际时,苏明棠正在焚香。太后赐的安神香混着尸油味,熏得她眼前发花。

妆镜突然映出身后黑影,她反手将发簪刺入铜镜缝隙,暗格弹开的机括声与千里外粮车爆炸声同时响起。

羊皮卷上的密文需要胭脂显影,而她指尖正染着毒酒里的虫血。殷红抹过泛黄的皮面,字迹如蜈蚣爬出:“燕苏同脉,皇陵为证。”

铜镜碎片割破掌心时,她忽然想起儿时祠堂的牌位——那些没有名字的苏氏先祖,灵位背后皆刻着燕字花纹。

嫁衣内衬的金线被血浸透,玄铁薄片拼出的半幅虎符泛着冷光,与燕云歌在角楼所得的残片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她将虎符残片浸入毒酒,看着“燕”字逐渐变成“苏”字,酒液里的蛊虫疯狂扭动,仿佛在重演二十年前那场调包计。

镜中自己的左眼泛起琥珀色,与燕云歌斩杀敌将时的眸色一模一样。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燕云歌踩着赵德忠的断指,看他用血画出皇宫水脉图。

残缺的食指在地上拖出血痕,竟与苏明棠昨日在轿辇上绘的逃生路线重叠。“地宫入口在太后寝殿……”将死之人嘶哑的嗓音被山风撕碎。

她将染血的账簿残页系在信鸽脚上,鸽羽在风中泛着和苏明棠嫁衣相同的金红——那是用苏家秘传的落日锦染的,遇血则艳,逢泪则黯。

深宫中的苏明棠正对镜梳妆,忽见信鸽掠过琉璃瓦。虎符残片在掌心发烫,铜镜里自己的倒影长出剑眉星目,而远在北境的燕云歌对水囊中的倒影发怔——她的眼角不知何时有了苏明棠的泪痣。

“该收网了。”两个女子隔着千山万水,同时握紧了手中的胭脂盒。盒底暗藏的磷粉在晨光中自燃,将密信烧成灰烬的瞬间,皇陵方向传来地龙翻身的轰鸣,惊起满城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