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池腾起的青烟裹着铁腥味,瘸腿铁匠张九将烧红的犁头夹出火炉,铁钳在掌心勒出深紫的淤痕。
他独眼里映着跃动的火苗,右腿的铜制义肢随着抡锤的动作吱呀作响,像是垂死之人的呻吟。“将军要的倒刺,得用生铁掺三成熟铜。”他哑着嗓子开口,缺了无名指的左手握住铁耙,火星溅在结满痂的脖颈上,“北戎马的蹄甲厚半寸,这勾齿得再弯些。”
燕云歌蹲在满地农具间,指尖抚过耙齿的弧度。
铁器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兄长教她认兵器的那日——他握着她的手划过剑脊,说真正的杀器要“藏锋于拙”。
她突然攥紧一根铁钉,任凭尖头刺入掌心:“七寸长的倒刺,勾进马腿能扯出筋络的。”血珠顺着钉身滚落,在焦黑的泥地上洇出一朵红梅。
张九的锤子悬在半空,刀疤横贯的脸抽搐了一下:“掺砒霜淬火,见血封喉。”他将成型的铁蒺藜扔进雪堆,滋啦声里腾起的白雾裹着苦杏仁味,“但淬毒的工匠活不过三冬。”
燕云歌捡起铁蒺藜,烫伤的水泡在掌心破裂,毒血混着脓水流进袖口:“瘸子,你这条命早该丢在南疆了。”
校场东角的古槐被积雪压弯了腰,八百残兵正用门板当盾牌操练。
缺了口的柴刀砍在包铁木桩上,新兵王二狗虎口震裂的血溅在睫毛上,他胡乱抹了把脸,听见身后瘸腿老兵赵四的嗤笑:“兔崽子,刀要斜三寸!”话音未落,一支竹箭擦着赵四耳畔飞过,钉入木桩时箭尾犹自震颤。
燕云歌解下焦尾琴,琴身裂痕里渗出的松脂沾在她指尖,凝成琥珀色的茧。
士兵们蒙着眼布,随琴弦震颤的方位挥刀。当《破阵乐》奏至第三叠,她忽然拨出个破音——三支箭矢应声从不同方向袭来。
赵四的柴刀劈开一支,另一支擦着王二狗裤裆钉入雪地,第三支被燕云歌徒手攥住。箭杆上刻着的“苏”字暗纹割破她掌心,血顺着纹路填满笔画。
“三十步外,东南风二级。”她将断箭甩在王二狗脚边,“听不清箭雨的废物,不如去喂狼。”琴音陡然转急,二十名弓手在暗处齐发。
新兵们像受惊的兽群般乱窜,直到赵四暴喝一声劈断三支竹箭,空手接住第四支:“狗崽子们!箭从西来要侧耳听!”他的瘸腿陷进雪里,却将柴刀舞得密不透风。
千里外的冷宫,苏明棠正用金簪撬动第十八块青砖。
霉斑在砖缝里蜿蜒如毒蛇,昨日打翻的灯油渗入裂缝,浮出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她忽然想起燕云歌烧粮车那夜,灰烬里显现的地图形状,与眼前砖缝的裂痕渐渐重合。
腐臭味扑面而来时,裹在锦帕里的血书已经发脆,墨迹却鲜艳如新:
“景和三十七年,帝以巫蛊罪诛我慕容氏,稚子藏于苏……”
瓦片坠地的脆响惊得她转身,野猫碧绿的眼在残破帷幔后闪烁。
血书突然开始蠕动,夹层的羊皮卷沾了她的冷汗,显出密文:“双生子,换乾坤。”苏明棠的玉珏在此时发烫,她将血书塞进发髻,却摸到根不属于自己的银丝——昨夜太后赐的安神汤里,浮着同样的白发。
佛堂的铜镜映出她左眼的琥珀色,与画像上前朝皇后的异瞳如出一辙。
当更鼓敲响时,她故意打翻烛台,火舌窜上经幡的瞬间,暗格里掉出半枚玉珏——和燕云歌耳垂挂着的断玉严丝合缝。
“姑娘好手段。”阴影里走出个佝偻老太监,手中拂尘银丝根根淬毒,“可惜这冷宫的血书,十年前就该烧了。”苏明棠反手将玉珏按进香炉,青烟腾起时,老太监突然捂住右眼惨叫——他的瞳仁正渐渐染成琥珀色,与她在镜中所见一模一样。
北境军营的马厩里,燕云歌正磨着新打的弯刀。
张九瘸着腿递来臂甲,铜制护腕上刻着南疆巫文:“将军可知蛊虫最忌双生?”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盘踞的蛊虫印记与她腕间的冰蚕咬痕呼应。
马匹惊嘶声中,王二狗的尸体在月光下抽搐,无数毒蛛从七窍涌出,爬向堆满草料的粮车。
“点火!”燕云歌掷出火折子的刹那,望见皇城方向升起的黑烟。苏明棠站在燃烧的佛堂前,将玉珏残片浸入血泊,两地火光同时映红夜空。
当毒蛛在烈焰中爆裂时,她们隔着千里之遥,在彼此眼中的倒影里看清了真相——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中,被调换的不止是婴孩,还有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