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2月15日，前线集结地
寒风呼啸着，将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砸下来。
此时在集结场上，数千名战士肃立如松，钢枪在肩，刺刀泛着冷光。队列最前方，各连连长、指导员笔直站立，东方旭站在九连队伍前，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钱羽军长大步走上临时搭建的木台，军靴踏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身材魁梧，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煞气，眼神扫过全场，仿佛刀锋刮过每个人的脸。
全场鸦雀无声。
钱军长抬手，猛地拍在木桌上，震得茶杯一跳。
“他奶奶的！我钱某人今天要骂娘了！”
这一嗓子如炸雷般响彻全场，战士们浑身一震，连呼吸都凝滞了。
钱军长怒目圆睁，声音如铁锤般砸地：“我的千军万马就要去杀敌！去拼命！去流血！可就在刚才，有这么一位神通广大的贵妇人，了不起啊！很了不起哟！”
东方旭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竟有本事从千里之外，把电话要到我的前沿指挥所！”钱军长冷笑一声，“我想同志们都会知道的呀，在这种关键时刻，我的电话分分秒秒千金难买呀！”
台下开始骚动，战士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她来电话干什么呀？让我关照她的儿子，要我把她的儿子调回后方，把我的指挥所当交易所了？”钱军长猛地一挥手，“他奶奶的，走后门竟走到我流血牺牲的战场上！”
东方旭的额头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周围有无数道目光刺向他，如芒在背。
“我不管她是天老爷的夫人，还是地老爷的太太！”钱军长声音陡然拔高，将军帽猛地拍向木桌，“谁敢把后面走到战场上，我偏要她的儿子第一个扛着炸药包，去炸碉堡！”
“轰——”全场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战士们热血沸腾，拳头高举，齐声呐喊：“杀！杀！杀！”
东方旭的腿在发抖，他死死咬着牙，不敢抬头。
唐三顾站在他身旁，目光冰冷地扫了他一眼，低声道：“现在，你满意了？”
东方旭没有回答，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动员大会结束后，九连驻地。
东方旭独自坐在连部帐篷里，手指颤抖地摸出一根烟，点了三次才点燃。他深吸一口，烟雾呛进肺里，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罗凯大步走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指导员，连长让你去一趟。”
东方旭抬头，眼神涣散：“什么事？”
罗凯冷笑：“怎么，怕了？”
东方旭猛地战起来，烟头摔在地上：“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
罗凯盯着他，一字一顿：“连长说，既然军长点名让你第一个炸碉堡，那你就得练练怎么抗炸药的包。”
东方旭的脸色瞬间煞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帐篷，营地里的战士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低声嗤笑，有人指指点点。东方旭的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飞。
训练场上，唐三顾正站在一堆炸药包前，手里拿着一份战术手册。见东方旭来了，他头也不抬，冷冷道：“过来。”
东方旭走过去，嗓子发干：“连长……”
唐三顾把炸药包往他怀里一塞：“抱着。”
东方旭下意思接住，沉甸甸的炸药包压得他手臂一沉。
“跑。”
“什么？”
“我说，跑！”唐三顾猛地提高声音，“抱着炸药包，冲刺一百米，卧倒，再爬回来！”
东方旭的嘴唇颤抖：“我……”
“怎么，不敢？”唐三顾冷笑，“那你就去跟军长说，你宁愿当逃兵，也不愿意上战场！”
东方旭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咬牙，抱紧炸药包，转身冲向训练场尽头。
他的动作笨拙，脚步踉跄，炸药包的重量让他双臂发麻。跑到五十米时，他的呼吸已经急促得像拉风箱，汗水浸透了军装。
“卧倒！”唐三顾厉喝。
东方旭猛地扑倒在地，炸药包重重砸在胸口，疼得他闷哼一声。
“爬回来！”
东方旭咬着牙，匍匐前进，手肘和膝盖在砂石地上磨出血痕。等他爬回起点时，整个人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唐三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再来。”
东方旭抬头，眼中终于燃起一丝怒意：“你故意的？”
唐三顾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对，我故意的。因为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东方旭的拳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继续。”唐三顾起身，冷冷道，“练到你能抱着炸药包跑完一百米不喘气为止。”
夜晚，营地篝火旁。
战士们围坐在火堆旁，低声交谈，有人擦拭枪支，有人写家书。东方旭独自坐在远处，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手掌，血痂混着泥土，火辣辣地疼。
罗凯走过来，扔给他一罐罐头：“吃吧，明天就要开拔了。”
东方旭没接，罐头滚落在地。
罗凯皱眉：“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东方旭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罗凯冷笑：“凭什么？就凭你是一个孬种！”
东方旭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罗凯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罗凯毫不畏惧，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我说，你是个孬种！全连都知道你妈打电话求情，想让你当逃兵！”
东方旭的拳头猛地挥出，罗凯侧头躲过，一记肘击撞在他的胸口，东方旭踉跄后退，摔倒在地。
周围的战士们冷眼旁观，没人上前帮忙。
罗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你这点本事，上了战场也只是送死的份。”
东方旭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燃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唐三顾的声音传来：“够了。”
罗凯立刻立正：“连长！”
唐三顾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东方旭，淡淡道：“起来。”
东方旭挣扎着站起身，嘴角渗出血丝。
唐三顾盯着他，沉默片刻，突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东方旭咬牙：“因为我是关系户？”
“不。”唐三顾摇头，“因为你不配穿这身军装。”
东方旭浑身一震。
“军装不是给你镀金的，军装是让你扛责任的。”唐三顾的声音很平静，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明天就要上战场了，我希望你能像个男人一样，别让你的兵瞧不起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高大。
东方旭站在原地，拳头纂得咯咯作响。
1979年2月16日，拂晓。
全军开拔。
在卡车的轰鸣声中，跑车缓缓驶出营地，战士们列队登车，钢枪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芒。
东方旭站在九连的卡车旁，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不在涣散。
唐三顾走过来，递给他一把手枪：“拿着。”
东方旭接过，沉甸甸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发凉。
“记住，在战场上，子弹不长眼。”唐三顾的声音很平静，“你要是怕了，现在还可以申请调走。”
东方旭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不走。”
唐三顾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好，那就别死。”
东方旭深吸一口气，转身爬上卡车。
随着引擎的轰鸣声，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驶向血与火的战场。
此刻，在前线指挥所内。
钱军长站在沙盘前，目光冷峻。
参谋快步走进来：“报告！侦察连发回情报，敌军在3号高地构筑了坚固工事，火力点密集！”
钱军长点头：“命令九连，作为先锋，拿下3号高地。”
参谋犹豫了一下：“九连？可是他们的新兵太多了……”
钱军长冷笑：“新兵？那就用血来练！”
参谋立正：“是！”
钱军长转身，望向窗外远去的车队，眼神深邃。
“东方旭……”他低声喃喃，“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你父亲的骨气。”
“此处吃亏，彼处胜利。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我们总会有道路。”——《***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