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峰的晨雾还未散尽,顾砚舟便被田不易的戒尺轻敲窗棂声惊醒。少年慌忙套上弟子服,衣摆上的黑节竹纹在晨露中泛着微光,这是师娘苏如连夜赶制的,针脚细密得能看见竹节间藏着的“静心”二字。
“随老夫去太极洞。”田不易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顾砚舟抬头,看见师父正站在竹舍前,赤灵剑穗上挂着两盏竹灯,火苗在晨雾中明明灭灭,映得他矮胖的身影多了几分肃穆。
穿过蜿蜒的黑节竹林,顾砚舟注意到田不易特意绕开了平日弟子们练剑的空地。往日总传来宋大仁笑骂声的方向,此刻静悄悄的,只有竹叶沙沙作响。他忽然想起昨日田不易的安排:“大仁,你带老七去前山练剑,玉清一重的口诀,莫要记错了。”
太极洞藏在大竹峰最深处,洞口被藤蔓覆盖,藤蔓上点缀着淡紫色的竹叶花,每三朵便组成一个迷你太极图案。田不易抬手拂开藤蔓,洞内顿时亮起柔和的光——洞顶的石笋天然形成阴阳鱼的图案,晨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石面上投下七种竹影,随呼吸节奏轻轻摇曳。
“坐。”田不易指了指洞中央的蒲团,自己则盘膝坐在石笋旁,赤灵剑横在膝头,剑穗垂落地面,恰好扫过石面上天然形成的引气纹路。顾砚舟注意到,那些纹路与《太极玄清道》玉简上的图示分毫不差,显然是天地自然形成的修炼阵法。
“知道为何带你至此?”田不易的声音放软了些,目光扫过顾砚舟略显紧张的神情,“太极玄清道分玉清、上清、太清三重,玉清境讲究‘引气入体’,需与自身灵脉共鸣。你与老七不同,他性子倔,需以剑穗为引;你心思细腻,正适合在这灵气汇聚之地感悟本源。”
顾砚舟跪在蒲团上,望着洞顶的阴阳鱼图案,忽然想起师娘苏如说过,太极洞的灵气能洗练心神。他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竹叶的清苦与泥土的腥甜,丹田处竟隐隐泛起暖意,仿佛与这方天地产生了微妙的共振。
田不易取出片玉简,上面刻着大竹峰秘传的玉清境口诀:“太极玄清,首在观心。气分阴阳,脉走周天。”他指尖轻点石笋,洞顶的竹影突然活了过来,在顾砚舟周身勾勒出十二正经的走向,“看好了,引气需从足少阴肾经开始,沿涌泉穴上行,至膻中穴汇聚。”
顾砚舟闭目凝神,按照口诀引导气息。起初,丹田处的暖意如游丝般微弱,刚行至足三里便散乱开来。他眉头微皱,听见田不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莫要心急。当年老夫第一次引气,整整三日才让灵气走遍任脉。”
“师父当年……”顾砚舟忍不住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下。
田不易忽然笑了,笑声震得剑穗轻颤:“当年我师父总骂我‘矮冬瓜’,说我根骨平庸,偏生我不服气,每日在这太极洞待足六个时辰,硬是把玉清三重练出了七分火候。”他望向洞壁上的青苔,语气渐沉,“修行无捷径,唯‘专注’二字。”
顾砚舟重新闭目,将杂念尽数抛开。这次,他不再执着于口诀,而是回想在草庙村的月夜,自己与张小凡背靠背数星星时的澄明心境。丹田处的暖意竟如活物般游动,顺着石笋投射的经脉图缓缓上行,至膻中穴时,竟化作小小的太极图案,在体内轻轻旋转。
“好!”田不易的喝声惊飞了洞口的山雀,他眼中闪过赞许,“能以初心引气,比那些天赋异禀却心浮气躁的弟子强上百倍。”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装着半块碎银,“此物随老夫多年,今日送你——”
碎银刚触到顾砚舟掌心,洞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砚舟睁眼,看见宋大仁正扒着洞口的藤蔓,气喘吁吁地比划着什么,显然是张小凡练剑出了状况。
田不易的赤灵剑“铮”地出鞘寸许,却在看见顾砚舟担忧的神色后,又缓缓收剑:“去看看吧,老七怕是又跟剑穗较上劲了。”他转身望向洞顶的阴阳鱼,声音低沉,“记住,玉清境的‘清’字,不是清心寡欲,而是清楚自己为何握剑、为何修行。”
顾砚舟走到洞口,忽然听见田不易在身后补了句:“当年在草庙村溪边,老夫见你抱着断笛哭得撕心裂肺,却仍护着身后的小凡。那时便知,你这孩子,天生该走护人之路。”
洞口的藤蔓在风中摇曳,顾砚舟回头,看见田不易独自坐在石笋旁,赤灵剑穗垂落,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忽然明白,师父带他来此,不仅是传授功法,更是在这无人之处,将大竹峰的传承与期许,默默埋进他的心底。
回到前山练剑场,顾砚舟果然看见张小凡正对着黑节竹发呆,剑穗上的辟邪结已被汗水浸透。宋大仁蹲在一旁,正用短棍在地上画着太极图:“老七你瞧,掌心要像托着苏茹姨的汤碗,稳当些!”
“砚舟弟弟!”张小凡看见他,眼睛一亮,“大仁哥说,我握剑时总想着砍断竹子,反而让灵气逆行。”他摊开掌心,上面有淡淡红痕,正是引气不畅所致。
顾砚舟想起太极洞的引气心得,忽然握住张小凡的手腕,引导他感受脉门的跳动:“别想剑,想咱们在草庙村烤红薯时的火光。”他指尖轻点合谷穴,张小凡掌心的红痕竟渐渐淡去,“师父说,玉清境的气,是从心里长出来的。”
是夜,顾砚舟躺在竹舍,摸着田不易给的碎银,发现上面刻着“护”字,与他在太极洞看见的引气纹路一模一样。窗外,张小凡的剑穗声与宋大仁的嘀咕声交织,形成大竹峰特有的夜曲。
太极洞内,田不易独自坐着,望着洞顶的阴阳鱼。他摸出张小凡的木牌,牌面的竹芽纹比白日明亮许多,显然是宋大仁教导得法。“大仁这小子,赌钱虽笨,教起人来倒有几分耐心。”他低声自语,剑穗扫过石面上顾砚舟留下的引气轨迹,“双生竹影,倒也不错。”
山风掠过竹林,带来远处龙首峰的剑鸣。顾砚舟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明白,田不易在太极洞的独处传功,不是偏爱,而是身为师父的苦心——他用最质朴的方式告诉弟子,修行的路上,有人会带你看天地灵气,有人会教你握剑姿势,但最终,路要自己走,气要自己引。
次日清晨,顾砚舟带着太极洞的感悟去找田不易,却看见师父正站在守静堂前,对着宋大仁的骰子堆发愁。“老八来了?”田不易立刻板起脸,“今日去太极洞,把昨日的引气路线再走三遍,若敢偷懒——”
顾砚舟点头,看见田不易袖口露出半截红绳,正是师娘苏如给张小凡准备的护心绳。他忽然笑了,原来师父的严厉背后,藏着比太极洞灵气更温暖的关怀。
太极洞内,顾砚舟盘膝而坐,洞顶的竹影随他的呼吸变幻。这次,他不再刻意引气,而是任由灵气顺着那日在草庙村护着张小凡时的心意流动。丹田处的暖意化作游龙,沿着太极图的轨迹游走,最终在膻中穴凝聚成小小的竹影——那是大竹峰的印记,也是他修行的初心。
田不易站在洞口,看着顾砚舟周身流转的微光,忽然想起自己的师父临终前的话:“大竹峰的弟子,不必成为最耀眼的剑,却要做最坚实的盾。”他摸了摸腰间的赤灵剑,剑穗轻轻摆动,扫过洞口的竹叶花,仿佛在回应洞内弟子的领悟。
这一日,大竹峰的太极洞多了道新的引气轨迹,那是顾砚舟用护人心意走出的路。而前山练剑场,张小凡的剑穗终于不再颤抖,因为他忽然明白,握剑不是为了斩断什么,而是为了守护身后那个总在药庐捣药的身影。
暮色漫过大竹峰时,顾砚舟望着远处的太极洞,忽然觉得,那些无人处的教导,那些严厉却温暖的话语,才是太极玄清道最珍贵的传承。它不是刻在玉简上的口诀,而是藏在师父眼底的期许,是师娘熬药时的温度,是大竹峰弟子彼此守护的心意。
山风掠过竹林,带来太极洞的清韵与练剑场的破风之声。顾砚舟知道,属于他和张小凡的修行路,才刚刚开始。但只要记得太极洞内的那片竹影,记得田不易在无人处的言传身教,便不怕前路风雨,因为大竹峰的传承,从来都在人心深处,在彼此守护的温暖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