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冠名

热水顺着发梢缓缓流下,混合着植物精油的香气,染湿了陈安肩头的浴袍。

伊莎贝尔跪坐在他身后,指尖缠着湿发,一缕一缕地拨开。她的指腹时轻时重地按在他头皮上,有节奏地转着圈,动作熟练却不急躁,像一场有意放慢的挑逗。

“你的头发好长,是从来没有剪过吗?”她低声在他耳边说,从水中捞起一缕长发。

陈安闭着眼,脑袋被少女用双腿夹住。

“在我们那边,”刚睡醒的陈安声音有些低哑,“有句话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听起来像是某种誓言。”

“也是某种规训。”他淡淡道,“只有出家人才会剃发。可惜现在……朝代易主,连衣冠都得按敌人的规矩来留了。”

伊莎贝尔停下了手,双手环住陈安的头,试图缓解他的哀伤。

“就像你说的,大明会回来的,头发也会长出来的。”她轻声说。

陈安仰起头,正好对上她碧绿的眸子。

伸出手,试图抚摸她的脸,但没想到先碰到的是更柔软的地方。

“现在吗?”

“现——”

砰、砰。

两声不合时宜的敲门打破了空气中刚刚凝结的热意。

“主教阁下请陈先生用餐后前往议事厅,说是会议已定。”门外侍仆的声音冷硬、规整,一板一眼,不带任何人情味。

陈安的额角抽了抽,几乎能听见自己骨节咯吱作响的无声怒火。

应了一声后,便将伊莎贝尔一把拉入水中。

半晌后,揉着腰的陈安出现在了议事厅的门口。

“早上好,陈先生,今天的会议您应该不会再睡着了吧。”第二个到的是富凯,他让仆人递给了陈安一张纸。

“在昨天您睡觉的时候,我们打算确立军衔体系,参照雇佣军中的军事等级。”

陈安接过文件,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九级熟悉的军衔体系跃然纸上:

将官:中将、少将、准将;

校官:上校、中校、少校;

尉官:上尉、中尉、少尉。

“军衔与贵族待遇挂钩。”富凯补充道,“将官等同子爵,校官配男爵,尉官则依军功配骑士衔,至于是否真的授予爵位,还是要由主教阁下决定。”

“至于晋升机制方面——”,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富凯的介绍,正是带着路易十四的马萨林。

“少尉升中尉需三年现役;中尉至上校每级需四年服役,校级以上则实行选拔制,由王室或元帅团议定。”

看到马萨林到了,侍从便推开大门,为每个人拉开椅子。

陈安入座后,看着富凯画的军衔草图,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要制度化,何不统一军装?”

“我从威尼斯骑马到巴黎的路上,发现你们各地兵装五花八门,还有人穿半身铠甲扛火铳,机动性低,还分不清谁是哪一派。”

马萨林一怔:“确实可以考虑废除铠甲了,铠甲在当下已成鸡肋,穿上不过是心理安慰。而统一军装,不仅有助于战场识别,也能强化士兵对国家的归属感。”

“而且——”,富凯迅速跟上思路:“如果统一布料、色带与徽章的话,还可以降低军装的成本,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那教父,设计的工作就交给我吧?”,路易十四插话,毕竟这是属于他的军队。

马萨林转头望着他,脸上露出少见的笑意:“很好,那就从军装开始,让士兵忠于国王。”

“接下来,我们该聊聊最难啃的骨头了。”富凯把话题引到财政,神情带着惯有的审慎。

“统一军装虽然能压缩后勤预算,但那点节省,相比真正的军费开销,不过杯水车薪。”

他翻开手中的账册,手指在右边划过,语气微沉:“我们军队的问题在军饷发放机制。现在的体制层层中转、上下勾结,贪污、拖欠、截留……几乎成了传统。”

“我初步计划设计一套垂直发放系统,绕过地方贵族,军饷直接从中央财政拨出,由直属军务官监督发放。”

“但问题是……”他苦笑一声,“中央现在没钱,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可靠的官吏稀缺,派到军队里的人,要不吃钱太狠,要不就被将领架空。”

这不就是监军宦官吗?

陈安这下明白了,富凯的想法和唐朝的宦官监军有几分类似,只不过法国并没有太监这一群体:“那让那些穿袍的去不就好了?”

“不错。”富凯眼神一亮,“这些年他们靠税务与司法积攒家产,却无军功可言。或许我们可以给他们军队的‘冠名权’,允许他们捐资成立军团,冠以家族名义,但实际指挥归中央。”

“他们以为自己得了面子,但我们拿到的是兵权。”

“当然,除了在军装上绣一个他们的家徽,他们不会得到任何权力。”

陈安点头:“一边让佩剑贵族交出实际指挥权,一边让穿袍贵族掏腰包,皆大欢喜。”

“听上去像一盘漂亮的棋,只是——你确定他们会上钩?而且哪个商人不贪婪?”,马萨林还是无法信任那些穿袍的资产新贵。

“唉,还是先让他们斗吧。”,他端起茶杯,“看那些商人们自己能从剑上啃下来多少铁屑了。”

“在西岱岛这几天,我会一个个谈。愿意的,给机会;不愿意的——就让他们想办法交赎身费。”

“但有一条——”马萨林说着抬起眼,语气陡然转冷,“我们的底线是,所有军事任命,必须由国王亲笔签署,并加盖国玺。”

“无论是谁,哪怕是现在还忠诚的蒂雷纳子爵,也必须遵守。”

“我们不能再容许任何人像孔代一样,在我们眼皮底下自留一支万人军团。”

空气安静了片刻。

马萨林轻轻靠回椅背,朝陈安看了一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去替我见见格雷克子爵家的小姐。”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给她透露点情报,然后再打听点她家的打算,看看她父亲是准备出钱,还是出人。”

陈安点点头,明白这位红衣主教接下来要和富凯谈的事,已不适合他继续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