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风卷着粉笔灰扑进初三(3)班窗棂时,林夏秋正用涂改液修补帆布鞋的裂口。讲台上那截被卸下的假肢像截枯枝横在粉笔槽里——昨夜张野在QQ空间发起的“独臂侠战力评估”投票已飙升到327票,最高选项是“撑不过三次月考” 。
“陈默人呢?”夏秋踢开前桌散落的纸团。马涛努嘴指向走廊尽头:“班主任叫走了,说有人举报他偷班费。”
宣传栏新贴的助学金名单上,“陈秀芳”三个字被红笔狠狠圈出,墨渍晕染如血痂。夏秋认得那笔迹——和昨天夹在她作业本里的匿名信如出一辙:“保洁员儿子也配拿补助?”
教师办公室的百叶窗裂开细缝。陈默垂头站在光影交界处,空袖管随呼吸轻颤。班主任李梅指尖敲着账本:“印刷厂结账单显示你母亲领了双份工资——解释一下?”
“一份是夜班保洁费。”陈默左手攥紧裤缝,“另份是……”
“是给我妈捡废品的补贴!”夏秋突然推门而入,“陈姨帮印刷厂清运废纸箱,厂长私下给的辛苦钱!”她甩出皱巴巴的收据,油污遮盖的签章旁附注小字:“另付纸箱回收费300元” 。
李梅怔住。抽屉缝里漏出半张诊断书,夏秋瞥见“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的诊断结论——那是李梅女儿雯雯的病历
二:
食堂油腥味混着消毒水气息发酵成怪异的酸腐。陈默把餐盘里的肉丸拨给夏秋:“印刷厂的事…谢谢。”
“谢什么?”夏秋突然按住他手腕,“你妈今早在垃圾房晕倒了!”
陈默的勺子“当啷”砸进汤碗。他母亲蜷在废纸堆旁的画面刺进脑海:女人佝偻着腰把《左手书法入门 》垫在膝头,右手颤抖着记录废品重量——那本书的封皮内侧还留着陈默新刻的瘦金体:“忍”字裂成两半,“秋”字洇着菜汤污渍。
“医生说是贫血。”夏秋掏出药瓶,“但我觉得是累的。”白色药片在掌心滚动,标签印着“多奈哌齐”——那是她给痴呆奶奶开的药。
陈默突然用假肢尖端勾起药瓶。金属关节反射着顶灯冷光,在他眼底投下摇晃的影:“我妈抽屉里…也有瓶一样的。”
公告栏突然爆发出哄笑。张野举着手机窜上餐椅:“快看‘青阳树洞’!独臂侠的妈偷吃学生营养餐!”
屏幕上,陈秀芳蹲在泔水桶旁的背影被恶意调亮。马涛在评论区带节奏:“怪不得假肢锃亮,原来用剩饭擦的!”陈默的假肢关节骤然锁死,钛合金支架刮过地板发出刺耳尖啸——像极了他父亲在工地被钢梁砸中前的警报声。
三:
废弃印刷厂的铁门锁链锈成暗红。夏秋踩着陈默肩膀翻进车间时,油墨味呛得她直流泪。
“真要印传单?”陈默用假肢抵住摇晃的印刷机,“校规第17条……”
“校规还说不能网络暴力呢!”夏秋把U盘插进主机。2012年的老式显示器幽幽亮起,她点开命名为《真相 》的文档:
第一页:陈秀芳工资单(夜班保洁+废品回收)
第二页:营养餐供应商贪污报道(配图:油腻的冻肉集装箱)
第三页:张野父亲工头证言(音频转文字:“工地根本没安全培训!”)
陈默的呼吸突然急促。当夏秋按下印刷键时,机器轰鸣震落顶棚积灰,纷纷扬扬扑在他们发间,像场早来的雪。
油墨未干的传单在风中翻飞。夏秋抱着纸箱穿过晨雾,却见布告栏早已贴满相同的《真相》——署名处画着独臂机甲战士,胸前徽标是张野科幻稿里的“光能源核心” 。
张野从墙后阴影里踱出,耳垂新打的钢钉泛着寒光:“猎人最懂猎物。”他踢飞空纸箱,“我爸说…你爸坠楼时安全绳是被故意割断的。”:
四:
数学卷发下来时,夏秋盯着59分的红字浑身发冷。李梅敲她课桌:“放学留堂补课。”
教师休息室的储物柜突然倾倒。夏秋扶住摇晃的铁柜时,一沓现金从档案夹滑落——贫困生补助金的封条被撕开,万元钞里夹着雯雯的化疗缴费单。“班费补完窟窿还剩多少?”李梅突然出声,手里攥着夏秋落下的痴呆症药瓶。
两个女人在满地钞票中对峙。夏秋看见她眼白密布的血丝,像张被揉皱的安全网。
陈默在医务室找到夏秋时,她正用碘酒擦膝盖的淤青。“班主任女儿…”夏秋嘶着气掏出发皱的缴费单,“白血病骨髓移植,自费48万。”
窗外飘进半张传单,独臂机甲战士的徽标被踩满鞋印。陈默忽然用假肢夹起药瓶,残肢在接受腔里艰难转动:“我妈也藏了这药…说是预防老年痴呆。”他顿了顿,“可她才四十二岁。”
五:
梧桐树下,时光胶囊的铁盒沾满新泥。夏秋放进奶奶的痴呆症药板时,陈默塞进张瘦金体字条:“要活着。”
“你的愿望呢?”夏秋戳了戳张野。他忽然抢过铁盒奔向教学楼,回来时盒里多了个扳手——他父亲修车铺的遗物,柄身刻着“安全生产2010” 。
三人埋盒的土坑被月光浇成银白。陈默的左袖管突然被风鼓起,夏秋看见他残肢上深紫的勒痕,像道永不结痂的峡湾。
政教处灯光彻夜未熄。李梅把助学金名单摊在主任面前:“陈秀芳的补贴我掏工资补。”她指尖压住抽屉缝里露出的化疗单,“但有个条件……”
夏秋在门外攥紧录音笔。老人机的录制红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那是用陈默母亲捡的废弃助听器改装的 。当“保送生名额可操作”的密谈漏出门缝时,假肢金属关节突然磕响墙壁。
张野从消防栓后走出,手机屏亮着“猎人张”的QQ对话框。发送框里躺着刚拍的照片:铁盒里的扳手正抵住一叠百元钞,像把抵住咽喉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