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府

大口县,林府。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飞檐斗拱之上。亥时刚过,府邸深处,那个精致的小院便准时传出令人心悸的动静。

“嗬……嗬……”压抑而急促的喘息声穿透门窗。

屋内,年仅六岁的林锡,小小的身体绷紧如弓,直挺挺地躺在锦被中。他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深处仿佛映着常人看不见的幽光,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惧和一种……诡异的渴望。他的两只脚,在薄被下剧烈地抽搐、蹬踹,脚尖绷直,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无形的束缚,高高跃起,奔向某个未知的所在。冷汗浸透了他的额发,小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煞白,完全不像一个六岁孩童应有的模样。

这样的景象,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听说了吗?林家那位小天才,林锡,怕是真的……疯魔了!”

“可不是!每晚亥时,跟被什么附了体似的!苍梧学院的长老都束手无策!”

“唉,林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好不容易出了个麒麟儿,眼看就要光耀门楣……”

“嘘!小声点!林家主最近脾气可爆得很!”

县城的议论如同秋日里恼人的蚊蚋,嗡嗡地钻进林府高墙,更添了几分压抑。曾经被誉为“大口县百年不遇之才”,早早被苍梧学院千山州分院破格收录的林锡,如今成了众人眼中讳莫如深的“怪胎”。

书房内,油灯昏黄。林业,这位林家的当代家主,正值壮年,眉宇间原本的英气与沉稳,此刻被深深的疲惫和焦灼取代。他指节发白地攥着一封刚写好的信,墨迹未干,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信是写给泗水山那位曾欠他救命之恩的同门师兄——青阳真人。

“苍梧分院的长老已是真种后期修为,连他都查不出锡儿神魂识海有何异样,只道是‘神魂受激,本源有亏’,却找不到根源,更无根治之法……”林业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三个月来,他遍寻名医丹师,耗用无数珍贵药材,甚至动用了家族珍藏的几味温养神魂的宝药,却如同石沉大海。儿子的状态非但未好转,白天昏睡的时间反而越来越长,气息也日渐微弱。他看着儿子每晚如受酷刑般挣扎,心如刀绞。

“泗水山……师兄他修为已达灵胎初期,更精研丹道与神魂秘术……这是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了。”林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中那巨大的不安和渺茫的希冀。他唤来心腹侍卫,郑重地将信交予:“速速送往泗水山,亲手交给青阳真人!十万火急!”

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是林锡的祖母,那位看起来只有五六十岁,实际年龄远不止于此的老妇人。她身形依旧挺拔,但脸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憔悴与忧色,眼神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她刚从不轻易开启的宗祠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烛气息。

“业儿!”老妇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落在儿子手中空了的信封上,“……决定了?是泗水山?”

“是,娘。”林业转过身,面对母亲,强打起精神,“师兄青阳真人修为精深,或有一线生机!”

老妇人沉默片刻,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冰凉的紫檀桌面,指尖微微发颤:“苍梧长老都……唉。业儿,娘不是不信你师兄。只是……泗水山离此万里之遥,青阳真人能否及时赶来?即便来了,锡儿这病,来得如此诡异凶险,灵胎修士……”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深深的忧虑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

林业喉头滚动,无言以对。他何尝不担心?灵胎初期对上真种后期,虽有境界压制,但面对这查不出根源的怪症,谁又能保证?他只能赌,赌那份同门之谊,赌师兄的手段。

老妇人望向林锡小院的方向,眼中除了担忧,还有一份深埋的痛苦与愧疚。“若是我……”她低声嗫嚅,后半句消散在唇齿间。数月前那次重伤归来,不仅让她修为大损,更在体内留下了一道极其霸道的阴毒暗伤,一旦强行催动本源法力,暗伤爆发,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陨落。林家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旁支蠢动。她是林家最后一道真正的镇山石,一旦她倒下,林家顷刻间便有倾覆之危。为了整个家族数百口人的性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疼爱的曾孙在痛苦中煎熬,这份煎熬,比她自己受伤更甚百倍。

与林锡一墙之隔的院落里,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尖,紧张地扒着自己厢房的窗棂缝隙,偷偷望向弟弟的方向。她是林月,八岁,并非林家亲生血脉,三岁时因故被寄养于此。名义上是姐姐,实则更像是看着林锡长大的小玩伴兼小监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