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铅云像浸透了墨汁的脏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城市楼宇之上。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撕裂了天幕,瞬间映亮了“暗夜魅影”光怪陆离的霓虹招牌,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轰然滚过,仿佛天穹都要被震碎。瓢泼大雨终于挣脱了束缚,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柏油路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整个世界被粗暴地塞进了一个巨大而喧嚣的滚筒洗衣机,旋转,冲撞,冰冷刺骨。
顾念像一尊被雨水泡透了的、失去灵魂的瓷偶,僵硬地站在“暗夜魅影”巨大而奢华的雕花门廊下。昂贵的丝质连衣裙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颤抖的轮廓,昂贵的布料此刻成了冰冷的刑具。精心打理过的长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雨水顺着发梢汇成小溪,流进眼里,又涩又痛,她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十分钟前,这里面的世界还是灯红酒绿,音乐震耳欲聋。她带着一丝少女的雀跃和忐忑来找赵明轩,想给他一个生日惊喜。那个白天还温柔地送她最新款手袋,承诺会爱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她的脚步轻快,穿过迷离的光影和人影幢幢的舞池,却在靠近VIP包厢那扇厚重的隔音门时,被里面肆无忌惮的哄笑和尖锐的言辞钉在了原地。
“……顾念?哈!那个傻白甜大小姐?”赵明轩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酒精浸泡过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顾念的耳膜。“要不是图她顾家那点股份,还有她那个爷爷死了之后的遗产,谁耐烦陪她玩什么纯情恋爱游戏?”
包厢里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混杂着其他几个男人粗俗的附和。
“赵少牛逼!吃绝户这招玩得溜啊!”
“就是!那妞儿看着就一副好骗样儿,整天‘明轩哥’‘明轩哥’的叫,啧……”
“但我听说他那个哥哥可不好惹啊!”
赵明轩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不紧不慢的说:“空架子而已,顾念说过但凡企业重要文件,均需要她和老爷子签字,老爷子一走,我和她结婚后,还不都是我的囊中之物。”
“等老东西两腿一蹬,顾家那泼天富贵,还有那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儿,不都是赵少你的囊中之物?哈哈!”
包厢内的狂笑声此起彼伏。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念的心上,瞬间灼穿了所有幻想和支撑。原来那些脉脉温情,那些海誓山盟,底下铺陈的都是如此肮脏不堪的算计!吃绝户……这三个字带着血腥和掠夺的腥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几乎当场呕吐出来。巨大的羞辱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扇地狱般的门前逃离的。没有尖叫,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的麻木。她像一缕游魂,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扇象征着奢靡与堕落的大门,一头扎进了外面狂暴的雨幕里。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反而让她混乱灼痛的脑子有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去哪里?
家?那个富丽堂皇却冷冰冰的顾家老宅?爷爷威严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带着审视和掌控。不,她不要回去面对那些,至少在彻底崩溃之前不要。
朋友?林薇温暖的小公寓?可此刻,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找到、没有任何算计能触及的角落。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几乎是本能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深处——顾承渊。被全世界背叛的冰冷和绝望中,那个名字是唯一能抓住的、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浮木。她颤抖着拿出手机,屏幕被雨水糊得一片模糊。手指僵硬地滑动,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置顶的、却很久很久没有主动拨出过的名字——“哥”。
电话接通了,背景是令人心安的安静,只有极轻微的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念念?”顾承渊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个时间,她很少主动打给他。
“……”顾念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冰冷的雨水混着滚烫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那细微的纸张声也停了。
“说话。你在哪?”顾承渊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劈开了顾念混乱的思绪。
“哥……”这一个字,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说的委屈,破碎地逸出唇瓣。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迟疑。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急促声响。
“定位发给我。待在原地别动,等我。”果断的命令,不容置喙。紧接着,电话被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这干脆利落的回应,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热流,短暂地熨帖了顾念冰冷的心房。她像个终于得到指令的机器人,颤抖着手指,将共享定位发了过去。然后,她抱着双臂,蜷缩在夜店门口巨大罗马柱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徒劳地躲避着四面八方泼洒而来的冰冷雨水。时间在雷鸣雨声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一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库里南,如同沉默的巨兽,刺破厚重的雨幕,稳稳地停在了“暗夜魅影”那炫目的霓虹灯牌下。轮胎碾过积水,发出哗啦的声响。
车门打开,一把巨大的纯黑雨伞“嘭”地撑开,隔绝了头顶倾泻的瀑布。伞下,顾承渊高大的身影快步走出。他穿着挺括的黑色衬衫和西裤,外面随意套了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显然是刚从某种放松的状态中匆匆赶来。然而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闲适,只有一片沉冷的肃杀,眉宇间拧着化不开的寒冰。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那个蜷缩的、瑟瑟发抖的身影。看到顾念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脸上泪痕交错的模样,顾承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骇人的戾气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连周围冰冷的雨幕都似乎被冻结了。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来自西伯利亚荒原的寒风,足以冻结任何被他视线扫过的活物。
他几步就跨到顾念面前,巨大的黑伞严严实实地将她笼罩在内,隔绝了外面狂暴的世界。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
顾念抬起湿漉漉的脸,看着伞下哥哥那张熟悉又仿佛带着陌生寒意的俊脸,积压的恐惧、委屈和巨大的羞辱感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哥……”她只来得及喊出这一个字,喉咙便彻底哽住,巨大的悲伤和绝望让她几乎窒息,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