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冰冷的触觉,带着一股浓烈到几乎粘稠的消毒水气味,猛地刺入陈默的鼻腔,将他从一片混沌虚无的黑暗中狠狠拽了出来。

是福尔马林和尸体组织液混合,他用力的猛吸一口气,

无影灯惨白的光晕,冷漠地打在头顶,照的他有些慌眼,视野边缘,是深绿色、边缘已经磨得发白起毛的塑胶围裙。

围裙下的手,正按在一块僵硬的、失去所有温度的皮肉上——苍白、松弛,带着雨水泥泞干涸后的污痕。

那是一只女性的左手,无名指指根处,一圈明显的压痕,指环已经取下。

“小默,发什么呆,都实习三个月了怎么还没有适应。”

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循着声音看去,眼前的人不就是他刚入职时的师傅李卫国么。

“这案件都进行了1个月了,不容易啊。”

“要不是死者手指缝隙里面的衣服纤维,怕是也没有办法找到凶手。”

不锈钢的冰冷透过手套,直直钻进他的指骨缝里,明明戴着的是棉布口罩,陈默却连呼吸也觉得困难,

身体的记忆先于意识复苏,陈默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精准地落在死者微微蜷曲的左手食指指甲缝里。

那里,死死嵌着一小簇纤维,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无比刺眼、无比熟悉的靛蓝色。

“师傅,今天多少号?”

李卫国头都没抬,只以为陈默是睡糊涂了,冷冷地说道:“7月6号啊,报告一会儿再整理吧,我怕你现在脑子不清楚。”

陈默瞥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手写报告:

【1990年6月25日,死者女性,苏小雅,25岁,尸体于西郊发现,死亡原因被绳索勒死……】

案件上手写的字体,全都是陈默当时一笔一划记录上去的,

这些信息日复一日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几乎是嵌了进去,无法抹去。

一声压抑的、痛苦到极致的呻吟从陈默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像被重锤猛击,

牵扯出前世那十年无边无际的悔恨和愧疚,冰冷的解剖室空气骤然变得稀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针扎肺的剧痛。

这是自己刚入职市公安局时,自己接手的第一个案件,

死者苏小雅是名老师,在给学生补课回家路上被先奸后杀,用化肥袋子抛尸西郊。

恰逢梅雨季节,一场场大雨将证据冲刷个干净,等尸体被发现时,可用的证据已经少的可怜,

1990年,刑侦技术没那么完善,监控还未普及……

死者手指甲里面蓝色衣物纤维成了案件突破的关键,这蓝色纤维指向林小树那件洗的发白的,袖口带着磨痕的涤纶校服……

X照片上的那抹蓝色,瞬间化作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陈默的眼底!

就这样林小树被定了罪,直到十年后,案件才真相大白,可惜林小树在自己日复一日的内疚之中死在了监狱里。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扭曲,当年林小树被带走时那绝望得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神,

还有十年后法警递到他面前那份冰冷死亡证明上“林小树”三个字……交织着,咆哮着,撕扯着他的神经。

尽管他日后事无巨细,这种愧疚和遗憾一直伴随,直到他死都没能忘记。

现在是1990年7月6日,我居然重生了!

重生到林小树被定罪的当天。

今天,只要这报告出了,林小树就要被定罪,

不行,绝对不行,这一世,绝对不能再让这种冤假错案发生。

“师傅。”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在空旷安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也意识到自己情绪的不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平稳了自己的思绪,

“师傅,纤维的位置很刁钻,绝对不是搏斗时抓下来的,这指向性太强了!”

前世,他就是被这抹蓝色和毫无悬念的“搏斗抓痕”定式思维彻底蒙蔽了双眼,看着那份将林小树推向深渊的物证鉴定报告,成了当初的冤案。

陈默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峻和笃定,语速不快,却字字精准,

李卫国,法令纹很深,眼神锐利得像鹰,此刻正微微皱起的看着他沉默,

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这案件不是都要结案了么,怎么好好的提起这个。

他死死盯着那簇蓝色纤维,微微皱眉的李卫国愕然抬手,声音沙哑如同铁锈:“小陈,你这什么意思?”

“这不一定是活人搏斗时抓下来的。”

陈默的手指几乎是凭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绝望的探索本能,带着沉甸甸的、属于前世法医陈默的全部经验和此刻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剧痛,极其郑重地移向死者冰冷的双腿之间。

那里的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

指尖的乳胶手套,隔着那层薄薄的、触碰到了一小片区域。

那感觉……不对!完全不对!

那不是纯粹皮肤应有的触感,是一种微弱的、干燥后形成的僵硬结痂感。

它隐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隐蔽,在前世那场被蓝色纤维蒙蔽了全部心神的初检中,

被他,被所有人,彻底忽略了!

就像黑暗中猝然亮起的一道闪电,带着撕裂一切的惨白光芒,瞬间劈开了陈默混乱的脑海。

十年后真凶落网,酒后狂言狞笑着承认的某个细节:“...那婆娘不听话,还敢挠我!呸!老子办完事,顺手抓了件晾在边上那小崽子的破校服擦了擦,呸!晦气!”

正是这句话,一道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这才让他意识到当时的林小树是无辜的,

“师傅,镊子……”陈默的声音平稳,只是在这安静的环境之中,他的心跳节奏比往常要快了不少。

李卫国静静地看着陈默,忽然觉得他身上的气质,仿佛在法医这一行浸润了二十多年。

身上有种自己无法形容的疯狂和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