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猴王巡山

观音残魂那句“来人了”的余音还在灵魂里打着旋儿，塔楼外杂乱的脚步声、惊疑的呼喊已经如同潮水般涌到了门口！

“吴书吏！妖怪在哪？！”

“谁打嗝喷火？！”

“快！围住！别让它跑了！”

“抄家伙！”

门板被粗暴地撞开，七八个穿着灰色杂役服、手里拎着扫帚、簸箕、甚至还有劈柴斧头的杂役弟子，在脸色煞白、浑身筛糠、语无伦次的吴书吏带领下，如同惊弓之鸟般堵在了门口。他们眼神惊恐又带着点病态的好奇，死死盯着塔楼里面，仿佛里面关着什么史前凶兽。

“就…就是他！”吴书吏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瘫坐在地、一脸生无可恋的我，“陈念！他…他刚才打嗝！喷…喷出妖火了！红的！还冒烟！跟…跟昨天石师兄伤口那味儿一样！他…他被花果山的妖怪附体了！快！快拿下他！送去执法堂！”

“妖火？！”

“打嗝喷的？！”

“我的娘诶！真的假的？”

“你看他！坐那儿不动！是不是在憋大招？！”

人群瞬间炸了锅！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几个胆小的杂役已经悄悄往后缩，手里的“武器”抖得比吴书吏还厉害。但也有几个愣头青，被吴书吏的描述和“花果山妖怪”的名头刺激得热血上头，眼神凶狠起来。

“怕什么！咱们人多！”一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杂役，外号“张屠夫”的，挥舞着手里的劈柴斧，瓮声瓮气地吼道，“管他什么妖怪！先捆了再说！上啊！”

他一带头，几个同样被恐惧催生出血勇的家伙也嗷嗷叫着，举着扫帚簸箕就要往里冲！

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眼看着那几个红了眼的杂役就要扑上来，肚子里那股妖气暖流因为紧张和恐惧又开始翻江倒海，喉咙发紧，眼看又一个“花果山风味”的嗝就要喷薄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冷威严的断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门口的混乱！

只见人群后方，两个穿着深蓝色劲装、袖口绣着银色小剑图案、神情冷峻的年轻修士排开众人，大步走了进来。他们腰间悬着制式长剑，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正是玄天宗外门执法堂弟子！

为首的执法弟子，面容冷硬，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塔楼内部，最后落在我身上，眉头微皱：“陈念？”

“是…是我…”我连忙挣扎着想站起来，结果动作太急，牵扯到肚子里那股暖流——

“嗝！”

一个短促而响亮的嗝，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虽然这次没喷出明显的妖气红烟，但那独特的、带着花果山蛮荒腥躁的嗝风，还是清晰地弥漫开来。

唰！

门口所有人，包括那两个执法弟子，脸色都是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按上了剑柄！吴书吏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指着我的手指抖成了缝纫机：“你…你看！他又来了！妖…妖气！”

为首的执法弟子脸色凝重，他显然也闻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仔细打量着我，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我剖开：“你就是昨日塔楼前，接触过石破天妖气伤口的杂役陈念？”

“是…弟子陈念…”我强忍着打嗝的冲动，艰难地回答。

“赵师叔有令，”执法弟子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石破天体内妖气烙印异动频繁，疑与你昨日接触有关。命你即刻前往药堂，配合调查！不得有误！”他手一挥，对身后另一名执法弟子道：“李师弟，带他走！”

“是，王师兄！”那姓李的执法弟子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一把扣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如同铁钳，力道极大，捏得我骨头生疼。

“哎哟！轻点！轻点！师兄！我配合！我配合！”我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挣扎。去药堂？总比被这群红了眼的杂役当妖怪打死强！而且赵师叔虽然高深莫测，但至少目前为止还没表现出明显的恶意。

我被李姓执法弟子像拎小鸡似的提溜起来，押着就往外走。门口堵着的杂役们自动分开一条路，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恐惧、好奇、幸灾乐祸兼而有之。吴书吏还瘫在地上，嘴里兀自念叨着：“妖气…打嗝喷火…执法堂英明…”

走出塔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被押着走在通往药堂的青石板路上，感受着周围弟子投来的各种异样目光，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打嗝妖王的名号，怕是坐实了。

“嗝…”肚子里那股暖流又不合时宜地涌动了一下，我赶紧死死憋住，脸都憋红了。

“老实点！”李姓执法弟子冷喝一声，手上又加了几分力，疼得我直抽冷气。

就在我们转过一片茂密的灵植园，踏上一条相对僻静的林间小路时——

异变再生！

“吱吱——！”

“嗷嗷嗷！”

“吼！”

一阵极其嘈杂、尖锐、充满了野性和暴躁的嘶鸣吼叫声，如同炸了锅般，猛地从道路两侧的密林深处爆发出来！紧接着，无数道灰色的、棕色的、黑色的影子，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树林里疯狂地窜了出来！

是猴子！

成百上千只猴子！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毛色杂乱！它们红着眼睛，龇着獠牙，挥舞着爪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有的手里还抓着石块、树枝，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个倒霉弟子那里抢来的半块点心！

猴群！玄天宗后山常见的泼猴！平时虽然顽劣，偷个灵果，掀个屋顶，但像今天这样大规模、有组织、如同发狂般冲击道路的场面，前所未有！

“不好！猴群暴动了！”押着我的李姓执法弟子脸色大变！为首的执法弟子王师兄更是厉声喝道：“结阵！保护…呃？！”

他话还没喊完，狂潮般的猴群已经如同泥石流般冲到了眼前！这些猴子根本不分敌我，见人就扑！目标似乎…特别集中在被押送的我身上？！

“吱吱吱！（就是他！味儿冲！）”

“嗷嗷！（花果山老乡！）”

“吼！（冲啊！救大圣！）”

几只格外壮硕、眼神凶戾的猴先锋，无视了执法弟子拔出的长剑，直接高高跃起，带着一股子蛮荒的腥风，朝着我——准确地说是朝着我身边两个执法弟子——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锋利的爪子闪烁着寒光，目标直指他们扣着我的手臂和腰间的佩剑！

“孽畜！”王师兄和李师弟又惊又怒，长剑瞬间出鞘，寒光闪烁！噗嗤！噗嗤！剑光过处，冲在最前面的两只壮猴惨叫着被劈飞出去，鲜血飞溅！

但这血腥味非但没有吓退猴群，反而像是点燃了炸药桶！更多的猴子彻底疯狂了！它们不再顾忌长剑，如同潮水般涌上！抓、挠、咬、丢石头！甚至还有几只特别阴险的，专门去撕扯执法弟子的裤腰带和下三路！

“滚开！！”

“该死的畜生！”

王师兄和李师弟瞬间陷入了苦战！他们剑法凌厉，每一剑都能带起一蓬猴毛和鲜血，但猴子数量实在太多了！悍不畏死！前赴后继！他们既要护住自己不被抓花脸、撕破衣服、咬掉耳朵，又要防止我被疯狂的猴群抢走（在他们看来），一时间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而我，被李师弟死死扣着胳膊，夹在两个奋力劈砍猴子的执法弟子中间，成了猴群冲击的中心风暴眼！

无数毛茸茸、带着腥臊味的猴爪子在我眼前、头顶、背后疯狂挥舞！石头、树枝、啃了一半的烂果子噼里啪啦砸在我身上！几只小猴甚至直接跳到了我肩膀上，对着我的头发又抓又挠，兴奋地吱吱乱叫！

“吱吱！（抓住大圣传人！）”

“嗷嗷！（带回去拜山头！）”

“吼！（别让那两个穿蓝皮的人类跑了！）”

混乱中，我感觉自己的发髻被彻底抓散，脸上被猴爪子划了几道火辣辣的口子，衣服也被撕破了好几处！更要命的是，在无数猴子近距离的“热情”包围下，在它们身上那股浓烈的、原始的、花果山同源的腥臊味刺激下——

我肚子里那股沉寂了片刻的妖气暖流，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轰然爆发！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暴戾、甚至带着点…诡异的亲切感，猛地冲上喉咙！

“嗝——！！！”

这一次的嗝，前所未有的响亮！前所未有的悠长！如同虎啸山林！声震四野！

伴随着这声石破天惊的嗝，一股比之前浓郁了数倍、肉眼清晰可见的暗红色气流，如同喷发的微型火山，猛地从我口鼻中喷涌而出！那气流带着灼热的温度，带着花果山特有的蛮荒腥躁，带着一股无法无天的暴戾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正在疯狂扑击的猴群，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猴子，无论大小，动作瞬间僵住！它们保持着扑击、撕咬、丢石头的姿势，一双双猩红的猴眼，齐刷刷地、死死地盯住了我！不，是盯住了我口鼻间喷出的那股暗红气流！

那眼神里，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狂热？还有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

“吱…（王…王的气息？！）”

“嗷…（纯正！好纯正！）”

“吼…（拜…拜见大王巡山？！）”

短暂的死寂后，猴群爆发了！但不是攻击，而是…朝拜？！

离我最近的那几只壮猴，率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尾巴高高翘起，瑟瑟发抖！紧接着，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哗啦啦！成百上千只猴子，无论大小老幼，如同潮水般纷纷匍匐在地，朝着我的方向，额头贴地，尾巴高高竖起，发出低沉的、如同呜咽般的臣服嘶鸣！

“吱吱吱——（花果山旧部！拜见大王巡山！）”

“嗷嗷嗷——（大王威武！妖气冲天！）”

“吼吼吼——（小的们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整个林间小路，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朝拜现场！密密麻麻的猴子匍匐在地，对着一个因为打嗝打出妖气而一脸懵逼的杂役，顶礼膜拜！场面之壮观，之诡异，之荒诞，足以载入玄天宗史册！

刚刚还在奋力劈砍猴子的王师兄和李师弟，彻底石化了！他们保持着举剑劈砍的姿势，如同两尊僵硬的雕塑，脸上充满了极致的茫然、震惊和…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哲学三问。他们的剑尖还在滴着猴血，但眼前这魔幻的场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被死死扣住胳膊的我，感受着口鼻间残留的灼热妖气，看着眼前这万猴朝拜的壮观景象，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大王巡山”…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彻底淹没了我！

完了！

这下真解释不清了！

打嗝妖王的名号还没坐实，“花果山驻玄天宗分舵扛把子”、“巡山妖王”的帽子怕是已经焊死在头上了！

灵魂深处，那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古怪的、仿佛憋着笑的语调，幽幽响起：

“…巡山？呵…那猢狲当年…倒是最爱干这事。只是…你这排场，未免…太小家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