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墨尽魂穿：论文未竟身先死**

浓重的黑暗，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包裹着他。李明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文献和闪烁的光标上。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屏幕上是他未完成的博士论文标题——《天宝危机：唐玄宗朝制度性崩溃与安史之乱的必然性探析》。键盘上，他枯槁的手指刚刚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或者说，是试图敲下。

“呼……”一声沉重的叹息卡在喉咙里，没能完全吐出来。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随即是撕裂般的剧痛。视野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吞没，又迅速坠入无边的深渊。意识在剧烈的痛楚中沉沦、碎裂……论文、答辩、导师失望的眼神、未来迷茫的就业……所有属于“李明”的焦虑、抱负、疲惫，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崩解中化为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永恒的黑暗。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寸骨骼都发出酸涩的呻吟，仿佛被拆散了又重新拼凑起来。喉咙干得冒烟，火烧火燎的疼。

“呃……”一声沙哑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王爷！王爷您醒了？！”一个带着浓重惊喜和颤抖的苍老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悉索声。

李明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片陌生的、繁复华美的……帐幔？深紫色的丝绸上，用金线绣着精美的缠枝莲纹，在透过窗棂的柔和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这绝不是他那间不足十平米、堆满书籍的出租屋天花板！

他猛地想坐起身，却感觉浑身虚脱，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又重重跌了回去。

“王爷小心！”那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只布满皱纹、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的肩膀。李明这才看清说话的人：一个穿着深青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黑色幞头的老者，约莫六十岁上下，面容憔悴，眼眶通红，此刻正激动地看着他，浑浊的眼中满是关切与……敬畏？

“王爷？”李明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嘶哑得厉害。他低头看向自己扶在锦被上的手。那是一双少年的手，皮肤细腻苍白，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却透着一股病态的无力感。这绝不是他那个因为长期熬夜和营养不良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这是……哪里？”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你是谁？”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其宽敞、古色古香的房间。雕花的紫檀木拔步床，精致的铜兽香炉里正袅袅升起淡雅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名贵木料的香气。墙壁挂着山水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着玉器、瓷器，处处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窗棂外，隐约可见飞檐斗拱，以及庭院中茂盛的花木。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荒诞！

老管家见他眼神迷茫，神情惊惶，更是心疼，连忙俯身，带着无比的恭敬和小心翼翼：“王爷，您可算醒了！您昏迷了整整三日，可吓死老奴了！老奴是赵福啊，您府上的老管家。这是您的寝殿，岐王府啊。”

岐王府？王爷？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李明的脑海中！作为一个专攻隋唐史，尤其是玄宗朝的历史系研究生，“岐王”这个封号对他而言，熟悉得如同刻在骨子里！唐玄宗李隆基之弟，睿宗李旦第四子，雅好文士、工于书法的岐王李范！可李范……不是开元十四年就薨逝了吗？嗣岐王……是他的嗣子李珍！那个在天宝年间因涉入“谋逆案”被贬，最终在安史之乱中下落不明的嗣岐王李珍！

“天……宝？”李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颤抖。

“是啊，王爷，”老管家赵福抹了抹眼角，没察觉李明语气中的异常，只当他是病糊涂了，“今年是天宝元年，圣人（指唐玄宗）刚改的年号。您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一直高热不退，可把老奴和王妃急坏了……”

天宝元年！公元742年！

李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刚刚还沉重无比的身体，此刻却仿佛置身冰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属于“李明”的记忆碎片：安禄山、史思明、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潼关失守！长安沦陷！马嵬坡兵变！玄宗幸蜀！八年战乱！生灵涂炭！大唐由盛转衰的致命转折点——安史之乱！

距离那场撼动整个帝国根基、将煌煌盛唐拖入深渊的浩劫，只剩下……十三年！

十三年！

一个现代的灵魂，一个对这场灾难的起因、过程、后果了如指掌的历史研究者，竟然重生到了这场风暴即将来临前的核心地带——天宝初年的长安城！还成了身份敏感、结局悲惨的嗣岐王李珍！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沉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冷静分析历史脉络的旁观者李明，他成了即将被卷入这历史洪流漩涡中心、自身难保的李珍！

“安……禄山……”这个名字如同梦魇般，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带着刻骨的寒意。

赵福一愣，不明白王爷为何突然提起那个远在幽州、近来颇得圣人欢心的胡将。“王爷，您说什么？安禄山？他如今在范阳呢。您安心养病要紧，莫要劳神。”

李明没有回答，他重新睁开眼，望着头顶那片象征着无上富贵与权势的华丽帐幔，眼神却空洞而冰冷。窗外，长安城春日暖阳正好，鸟鸣婉转，一派盛世升平景象。然而在他眼中，这繁华锦绣的长安城上空，却仿佛已笼罩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阴云，正随着天宝年号的开启，无声地蔓延开来。

他，历史系研究生李明，如今是嗣岐王李珍。而他所熟知的那场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正从历史的深海之下，朝着这看似坚不可摧的盛唐堤岸，汹涌而来。

时间，只有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