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事(上)

有些事,真也好,假也好,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即便你不相信又能如何?时光总不会退回去重来一遍。薛梵是有些不敢相信像小雀那样的人竟然也会骗人!可,她就真的骗了,你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跑去质问“你为何要骗我?”。先且不说他是个男子,绝不会去做这样犹若怨妇的事,便就是去,他又有何立场去问?他们也不过是共处半月的同路人,各自有着不同的目的,且自己还抓了对她意义非凡的人,恐怕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不过,这些薛梵自是不会表漏出来,他早已习惯了伪装,作为将士,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

只见他也取了酒盏倒酒,不去理会那个善用言语攻击的人。

小烛也坐了下来,目的达到了就好,得理不饶人那是小人行径,她可不愿当小人。小雀与薛梵,终归不是同路人,纠葛越深越是难断。而今,认清事实,毅然斩断那是最好,便就是斩不断,那也要去面对,而不是一味的自欺欺人逃避真实。

薛梵以往怎样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烛只知道现在的薛梵从没有表现出对小雀的在意,但却也不是无意。虽说人妖殊途,相伴一起有违天命,不过,小烛从不是信命的主,若是他们两情相悦,那她自是不会阻挠。

现在,鉴于薛梵的畏缩,她会给他两个选择。一是承认自己,护得小雀安好,或者逃避自己,无视小雀。若是前者,那她没什么说的,若是后者,小雀若是因此而伤,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懦夫!

清泠的酒水映着小烛俊秀的脸,精致的眉目微微的狰狞。谭妄原本执杯的手微顿,刀刻一般的眉,难得皱的更深,他自己都没有留意,从不过问别人事情的自己,竟会因此而失神。

“谦和,今日你是否有些不适,怎么酒还没喝多少,就先红了脸?”

“有吗?”薛梵揉揉了额角,只觉得头愈发的痛了,身上像是温水一般的热,不烫却是让人不爽。

他感觉有一双手触了触自己的额头,温热。然后就听薛梵对着门外叫道:“来人呢,你们老爷病了,快去请大夫!”

薛梵这个人呢,自幼就对自己很是照顾,不管自己对他说了多重的话,他也从不生气。何必呢,错的是自己说话伤人的也是自己,从来都不是他,他又何必把自己揽成他的责任?不过就是比自己大上一岁,不过就是儿时的一场游戏,怎么就把它当真了呢?我失了亲人,你也不比我好上什么,又何必......

谭妄昏昏沉沉的想,还真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人呢!

他的思绪似是飘向了很久之前,那时的自己还未失双亲,薛梵也还没有那么多的责任,那时越州的天还分外的漂亮,蓝的像是清澈的湖水。那时的自己傻了,不过是听了一出戏,便要拉着薛梵结拜,煞有其事的割破了手臂,共饮了血水,给自己找了一个多事的大哥和一道浅浅的疤痕。而今时过境迁,儿时的游戏就像是一场不太真实的梦,除了那浅浅的刀伤,自己都不知道还留下什么。

他又倒了酒来喝,不过还未入口,便被薛梵夺了去。

“你还要不要命啊?烧成这样你还饮酒!”

谭妄静默,也不知是烧的昏昏沉沉还是怎的,他竟轻轻笑了出来,带着微微的悲痛与嘲讽。

“大哥,你又何必,儿时的结义不过是一场玩闹,虽说我是痛失血亲,可,大哥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而今,往事已矣,你又何苦执着呢?”

薛梵似是没有料到谭妄会说这些话,他怔了怔,有些出神的想:这都是怎么了,怎么所有人说的话都是这样的直白,过往的也好,现今的也罢,总要把他隐藏的心事赤裸裸的摆放在阳光之下才会甘心。

他叹息:“谦和,往事已矣,执着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十八年前的那一场大火,烧尽的到底是你的笑还是你的心?”

十八年前的一把火,焚尽了谭家满门,却也烧尽了薛家的气焰。十八年前,越州谁不知道谭家和薛家是关系甚好的两大世家,一经商,一为官,相互照应,也相互扶持。倒不是官商勾结,只不过为了不受别人压迫而已。

可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十八年前的一个雪夜,也不是是得罪了何人,谭家满门一夜间被屠戮殆尽,谭家偌大的家业也被一场大火焚了干净。薛梵记得清楚,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灰蒙蒙的,像是哭丧着的脸。谭家人四十三口人,血留了满地,温热的血融了雪,复又被纷纷扬扬的雪覆盖,还来不及掩埋,又融化在血水。反反复复,血水混着落雪,格外的刺目!

那时谭妄还是小小的一个孩童,紧紧的缩在一角,不哭也不闹,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看着谭家人生,看着谭家人死,看着谭府在一场大火里焚烧殆尽!

事后,官兵赶来,谭妄对着他笑,他说:“大哥,终有一天我会亲手取回我所失去的一切!”

薛梵永远记得谭妄的笑,以及决绝离去的模样。漫天的飘雪,背后是滚滚的烟尘与废墟,谭妄就在那样的雪天,那样的血海里,决绝离去。薛梵不知他经历的什么,也不知他学得了什么,只知道,等他再回来,就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不会笑,不会恼,一张木然的脸上从未有过其他表情。薛梵好不容易找到了他,见到了他,却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谭妄说的对,比之他,自己确实也没有好到哪去。灭了谭家的那把火还未熄灭,薛府便被血水冲了个干净。薛家上上下下五十二口,除了薛梵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流出的鲜血然后了后院的荷花池。

原来同样的一天,鲜血染红的大雪不止一处,区别也不过就是一处被一场大火焚个干净,一个淋漓鲜血触目惊心。而谭妄与薛梵,也不过是一个亲眼目睹了家人被屠戮,一个则事后观尽亲人淋漓鲜血。确实谁比谁都好不到哪儿去!

十八年啊,十八年的时间改变了一个人很多,比如谭妄,又如薛梵。虽说灭他们满门的罪魁祸首早已伏诛,可,他们好像怎么也回不去了!

“谦和,一十八年啊,你不提,我都不记得已经过了这么久。当年的事,谁也说不好到底是谁连累谁,谁又牵连谁,薛家与谭家早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又能说清到底是因谁而遭劫呐!而今薛谭两家,也只剩下你我二人,你当真是要与我割袍断义吗?”

薛梵望着窗外悠悠的叹,明明是同一片天,明明是同一轮日同一弯月,却总是感觉一切都变了。天不在那样蓝的透彻,太阳不在那样暖的灼心,月亮也不再是温柔漂亮的剪影,甚至,人,都不再是以往的人。

谭妄沉默,后而笑了,“割袍断义?我多年前就不再穿宽松的袍子了,又哪里来的袍子让我割呢。”

有些时候,人总想与过去来个了断,彻彻底底的了断,可他们总是忘了,是人总会有过去,过去便是自己的一部分,若是你当真割断了过去,那你便也称不上是你了。

什么执着不执着,谭妄也不过是不想再去与过去的人有所牵扯,或许这样,他便能慢慢的忘记一切。可,若是想忘,他或许早就忘了,也不会一直停在这片伤心之地不愿离去。说什么冷漠,大抵是他不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那个和他一样痛失亲人却比他坚强对他无比照顾的大哥吧!

言语是刀,伤人又伤己。谭妄看着对他微笑的薛梵,竟没头没脑想起这句话,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说那些话呢,如此亲人,他也只有这么一个了!